平定地區,以山地、丘陵為主,交通仍舊不算便利,但比起綿延的太行山麓,卻要好上太多。自平定,經壽陽,花費了三日時間,方抵目的地太原。
闊別近十載,這是劉承祐再度回到晉陽,雖然幼年時期,曾隨劉知遠輾轉多地,但晉陽卻始終是埋藏于他記憶深處的城市,有太多深刻的回憶。再度歸來,自是一番感慨。
晉陽的城墻越發堅實,街道明顯擴寬不少,人煙也越發旺盛,不得不說,有早年皇叔劉崇的功勞。潛邸依舊,收拾得很干凈,劉承祐當初住過的院落,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太原宮破落了許多,只維持著簡單的修繕,有劉承祐詔諭在前,太原官府也沒有耗費人財物力去大加整葺。
巡至河東,目的有三。
其一,祭天、祭祖,祭奠為建立大漢而犧牲的河東將士。作為大漢崛起之地,根基之所,廟堂之上,軍政之間,許多人都有些特殊的感情,格外重視。當然,劉承祐例外,他胸中所懷的,是整個天下,他更重視的,是河東的軍事、政治作用。
其二,如河北,巡閱察查地方政治,自乾祐五年,河東改制之后,朝廷對太行以西,黃河以東的諸州府,進行了巨大的調整。但多年以來,他基本上是奏章上看河東,也需要親眼目睹一番。
立國初期,河東是大漢朝最為穩定的后方。劉崇鎮守期間,因為與朝廷的互相疑忌,政治逐漸混亂,窮兵黷武,引起了一系列不良反應。等到劉崇的勢力解體,朝廷收權規政,河東諸州府,方才慢慢地重回正軌,軍政分離得到落實,所帶來的民政、治安穩定,給河東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
不過,相較于中原、河北,到近年來,河東的發展有些跟不上整體形勢了。原因也很簡單,人口不足,開國之初,幾十萬軍民進駐中原,使得河東的人口大量流失,所造成的影響,時間越久,越顯著。
當然,作為道治,河東核心,晉中平原上的明珠,太原府依舊是大漢望府。
其三,便是河東的軍事邊備了。雖然這些年來,大漢的北面防御重心一直在河北,但河東這邊的御備,可從來放松過。只是因為河東的地理優勢,使得這邊的防御壓力小很多,保寧、寧化、定襄三軍,就像三道強閘,牢牢地鉗制著塞外的契丹人。甚至于,若是契丹人選擇河東作為南下的主攻方向,劉承祐都能笑醒。
而作為皇帝的心腹愛將,楊業已被放在代地八年了,這在大漢軍中,都屬少見了。為了察看邊備,劉承祐還專門北上去了趟雁門,親身實地考察了一番雁門關這天下名塞險關。
對于楊業,劉承祐態度一如往常,似乎未曾更易過,勉慰加鼓勵,讓人不得不疑惑,楊業何德何能,得皇帝如此看重,經年而不見衰減。包括楊業自己也一樣,只是向劉承祐衷心保證,盡心竭力,以戍雁門。
在河東,劉承祐待的時間不算短,一直到五月上旬,御駕方才自太原起行,踏上回京的旅途。按照計劃,自太原出發,經汾陽府,走晉、絳,過河中府,從風陵渡過黃河,走陜州、洛陽,東歸開封。
這是當年劉知遠率河東主力,問鼎中原的進軍路線,重走一遍,也有追憶往昔,體會當初創業艱難的意思。雖然實際上,當年劉知遠這邊走得很輕松,大仗河北,小仗在河陽、中原,基本都被劉承祐與史弘肇打完了。
至于劉知遠,除了在絳逼降守軍外,就是一路招降納叛,輕輕松松地,被迎入東京,御臨天下。當然,在朝廷的宣傳上,是不能照實描述的,進軍途中,總有可挖掘的,著重突出高祖的功德威望,天下影從。
河中府,永濟城,乃當初平李守貞之亂后,改“河東城”而得名。
雖然過去多年,永濟城垣仍舊殘留著少許激戰的痕跡,畢竟十萬之師的大戰,城池內外,總能找到些軍事遺跡,訴說著當年的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當初河中之亂,持續的時間并不算久,劉承祐御駕親征,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將之撲滅,以致李守貞父子起兵三月,即告消亡。然而,死傷的軍民,卻是不少。
經過八年的穩定發展,河中百姓顯然已經從戰亂的創傷中,恢復過來了。比鄰著黃河,當交通樞紐,又有解鹽之利,河中也憑此,成為大漢有數的富庶州府,每歲給朝廷上繳大量財稅。
永濟城西,大河夏流洶涌,蒲坂渡看起來都不那么安全。渡頭邊,當初堅固的叛軍西寨,因為叛將周光遜的主動投誠,仍然保留了下來,后改造成了渡口設施,如今已經發展成為了一座依附于永濟城的市鎮,人煙熙攘,景象繁榮
各處走一走,劉承祐觸發的回憶與感慨,也就多了起來。
“猶記當初,朕率大軍,撲滅李守貞之亂的情形。彼時,朕繼位不過半載,蜀寇方卻,遼亂未已,黨項異動,大漢天下,有傾覆之憂。至今思來,仍不免后怕,背生冷汗!”站在大河岸邊,吹著燥熱的風,以城池市鎮做背景,劉承祐回憶著,感慨著。
“李守貞父子,豺性蛇種,狼心狗肺,野心勃勃,悍然舉兵,背反朝廷。卻不知,陛下睿智英明,早已洞察,御駕親征,雷厲風行,以平滅之!”李少游夸道。
當初的事,隔得并不算遠,但從這君臣二人口中,事情已經變了味了。事實上,當年李守貞之叛,也有劉承祐逼迫的原因在內,他可是將河中當成“雞”來殺,樹立典型,以威懾天下。
歷史,大抵就是這般被篡改、修飾,對于劉承祐而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將美好的一面,展現給他,也展示給后人。
“不過,當初朕選擇御駕親征,幾乎滿朝反對,朕雖然有必勝的信心,也有賭博之意!如今反思下來,當時還是走了一招險棋,彼時國家財政艱難,為征河中,軍民多竭其力,倘若平叛失敗,抑或戰事遷延持久,大漢就危險了......”劉承祐開始同李少游探討起當初的情況。
“陛下天命所鐘,籌謀在前,準備妥善,便已占五分勝機,將士用命,又添兩分,御駕親征,再添兩分,而河中叛事雖急切,終是以一隅之地而抗天下,心存僥幸,豈能成事,覆滅乃是自然之事!”李少游說道。
李少游很會籌算,按照他的算法,劉承祐至少有九成的平叛勝算......
“陛下,關中急報!”在劉承祐與李少游交談之時,郭侗忽然尋了過來,步伐匆忙,面帶急色,一開口就讓劉承祐心里微沉。
接過加急的奏報,快速地瀏覽過一遍,卻是自東京協發過來的急報,關中的蜀國降卒作亂,裹挾百姓,破城殺官,禍連三縣。
原本還算平靜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手中的奏報被捏住。
見其狀,李少游不由問道:“陛下,出了何事?”
想了想,看著李少游,劉承祐對他道:“游哥,看來你不能和我回開封了,你這個關中布政使,該從速走馬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