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帥怎知?”見趙匡淡然之間,做出自信的判斷,黨進不由好奇道。
黨進是個粗漢,目不知書,行為粗鄙,不愛動腦筋,以驍勇立身存世,聞名軍中。領軍作戰,廝殺從無怯懼,不知死為何物。跟在趙匡身邊,則更加懶得去分析敵情,思考戰局了,一切聽指揮即可。
聞其問,趙匡淡淡地道:“論士卒之精煉,將校之指揮,兩軍差距,難已計量。前番數報,激戰正酣,如此近的距離,激戰近兩個時辰,如張彥卿局面不利,處敗勢,必然求援。他既不請援,而今殺聲消彌,則戰局已定,且必是張彥卿戰而勝之!我想,用不了多久,勝報當傳!”
“聽都帥分析戰情,如飲佳釀,不勝陶醉,真統帥也!”黨進憨憨一笑,恭維說。
未己,一艘走舸順流輕便東來,穿梭過護衛在前的水師戰艦群,直至趙匡座艦下,高聲道:“啟稟都帥,張將軍已擊破蜀軍,蜀軍潰敗,正在清剿殘敵,擴大戰果!”
“好!張將軍真良將也!”趙匡喜贊一聲,當即下令:“傳命魏轔,率一千水軍西進,協助肅清殘敵,收降俘虜,從速清理水道,以供大軍通行!”
“是!”
“另外,傳令全軍,準備起錨西進!”
正值午后,時間還早,取得了開門紅,趙匡打算再趁勝進軍,以迫蜀軍。軍令一層層地下達,整支龐大的船隊,仿佛蘇醒了一般,做好出發的準備,而頭前拱衛的水師,也在漢將魏璘的率領下,西出一支。
魏璘,這個荊南降將,雖然才干略顯普通,歸順朝廷之后,日子倒也還滋潤。打周行逢的時候,撈到了不少留戰功,獻了投名狀,而今西征,也作為水軍副指揮從軍,如果能茍到后邊,至少三四代的富貴,是沒什么問題的。
又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清剿與疏通,巫峽間的水道,被清理出來,一部水師艦船的護衛下,趙匡趕到戰場。望著江中的遺跡,優美的江峽景色,被戰爭與殺戮破壞了個干凈,仍具美感,但肅殺的氛圍,令人蹙眉。
繳獲的船只與俘虜,被移泊兩岸,專門看守,空出一條中間水道,魏璘親自登上趙匡的座艦匯報。
“戰果可曾清點出來?”趙匡問。
趙匡的統帥能力,在前期的籌備調度之中,已然表現得淋漓盡致,折服了西征的將校們。而魏璘,對于這個年輕的統帥,更不敢小覷,聞問,當即述來:“張都將以寡敵眾,大獲全勝,殺敵無算,必在千數,繳獲各類船只七十余艘,收降蜀卒,約在兩千之眾,蜀軍敗走者,兵不滿千,船不足三十艘!”
“張將軍呢?”
“已率軍追剿殘敵,意欲盡殲之!”魏璘答道。
趙匡聞言,濃眉稍微一擰,略作思考,當即下令:“留一部,將俘虜集中看守,等候中軍船隊,循序西進。剩下的水軍,隨本帥的大纛西進,支援張將軍!”
“是!”
“都帥,蜀師全軍而來,尚且為張都將擊破,如今已成喪師之徒,更不當為張都將對手,何需支援?”魏璘疑問道。
搖了搖頭,趙匡淡淡道:“本帥只恐,張將軍目的不僅在那些殘軍!”
巫山縣東四十余里,有狹溪匯入大江,溪右,蜀軍設有一寨,水陸相連,寨名松木。西逃的二十來艘敗船,直接退入其間,而張彥卿率軍,追及于此,不加思索,直接引軍船沖入水寨。
敗軍帶回來的,不只是失敗的結果與情緒,更嚴重的,還有趁勝進軍的敵人,殺氣騰騰,勢不可當。顯然,張彥卿的目的,就是這座蜀寨。
殘余的蜀軍水師,面對侵掠愈急的漢軍追兵,毫無抵抗之心,迅速潰敗,直奔旱寨。張彥卿也下令棄舟登陸,聚眾隨后直擊。
連戰多時,又兼追擊,士卒皆已疲敝,但士氣高昂,又有張彥卿親自指揮,鼓舞士氣。就借著那股子氣,再兼敗卒的擾亂,在毫無攻堅利器的情況下,張彥卿率著水軍,直接向松木旱寨發起沖擊。
松木寨的蜀軍守將姓盧,在察覺到張彥卿軍的作戰意圖之后,只覺其狂妄無比。水寨雖破,亂軍叢生,但反應還算快,積極組織人,彈壓亂軍的同時,以弓矢、木石、長槍據寨截道而守,想要就此予以這支驕狂的漢軍以殺傷。
然而,還是那個理由,畢竟久疏戰陣,混亂之間,將士錯愕,軍心動搖,想要在短時間內,組織起足夠的戰力,并兩面兼顧,可沒有那么容易。蜀將有其心,卻無其力。
張彥卿的顧忌則沒那么多,抓住機會,趁著旱寨的防御漏洞被彌補之前,集中兵兵力,突擊一點。但不得不說的是,這樣的沖法,犧牲很大,傷亡很多,在一刻多鐘的時間內,漢軍在松木寨前,便倒下了上百的士卒。
天色已微顯黯淡,江峽間的秋風呼呼作響,似乎在為激烈交戰的雙方助威,又似乎在嘲笑凡人的爭端,哀嘆生命的流逝。
松木旱寨前的戰斗,規模并不大,受地形所限,雙方都難施展開,蜀軍有守御之利,漢師士氣高昂,但交戰的烈度極高,幾乎每一個呼吸間,都有傷亡產生。
在寨前,仍有數十名漢卒,執大盾,持鋼刀,踩著木牌,向敵寨發起前赴后繼的沖擊。后方不遠處,張彥卿神色冷硬,死死地盯著前方戰況。
受限于地形,受限于攻堅軍械的不足,到目前為止,只能選擇死戰,并從速破敵。張彥卿并不是貿然選擇進攻,而是從俘虜的蜀軍將校口中得知了松木寨的虛實,只有不到兩千人,他覺得能戰,是故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
但是,當視野之間,見著那些受他調教的兒郎,以血肉之軀,仰攻前進,不斷地倒下,哀嚎的聲音,仍舊不免讓他心生波瀾。
不過這種情況下,是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軟的!
“將軍,蜀軍的抵抗很頑強啊,寨前已經損了不下120卒,既失突襲之效,將士們又連續作戰,疲憊不堪,士氣不斷回落,一旦讓寨中蜀軍徹底穩固下來,再遷延于此,我軍恐受重創!”見戰況焦灼,緊跟于側的一名營將,嚴肅地說道,似有勸退之意。
聞之,張彥卿目不轉睛,厲聲道:“那就在其穩固之前,擊破他們!蜀軍可作依托的,也只有那幾面寨墻,險則險矣,一旦攻破,必然一舉破之!”
深吸了一口氣,眼光不斷閃動,寨前的信息,不斷地攝入眼簾,進入大腦。牙齒將嘴皮咬破,張彥卿道:“強弓硬弩,給我上前,將所有的箭矢,全部射出,壓制寨上蜀軍。”
看著身邊既作護衛,也作后備的一百多名士卒,道:“你們也歇了一段時間了,不要跟在我身邊了,沖上去!”
“你親自上去,告訴將士們,生路只在前方,踏破敵寨,擊滅蜀軍!”張彥卿唾沫橫飛,嚴令道。
言罷,十幾支箭朝張彥卿射來,被盾牌擋了幾支,扎地數支,還傷了兩名漢卒。營將拔出了腰間的佩刀,一臉慷慨之情,對張彥卿道:“將軍,我帶人上前支援,至死方休!此地距離寨墻太近了,還請將軍暫時退后避一避!”
“將士們浴血廝殺,赴蹈向前,我身為主將,豈懼區區矢石?”張彥卿雙目一睜,怒聲道:“你不必管我,盡管上前攻寨,破了蜀軍,我請你喝酒!”
“是!”
待營將領兵上前,加入血拼,張彥卿又以箭指天,高聲說:“傳令,本將在此督戰,攻寨士卒,敢有退后者,我將親自斬殺!”
言方罷,一支流矢,帶著強勁的力道,直扎張彥卿肩膀。雖有肩甲防護,仍舊被破,刺入肉中。一聲悶哼,張彥卿身形一個動搖,身邊的親兵關心緊張地護在前邊。
張彥卿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如常地盯著敵寨,面皮輕輕抖動,只讓士卒,將箭桿斬斷,整個人依舊如一塊堅石,牢牢地屹立在后邊督戰。
在張彥卿的激勵下,漢軍忘死沖殺,終于在敵寨打破了一道闕口。闕口一開,就似虎入群羊,一發不可收拾,而守寨的蜀卒,早為這干悍不畏死的敵軍所震懾,砦墻一破,直接潰敗,逃亡者有之,但投降者更多。
等趙匡領著人趕到時,戰場已成殘局,松木窄間仍顯混亂,但漢軍的旗幟,高高豎起。
得知張彥卿不只追滅敵水師敗軍,還以少克眾,趁勢拿下了松木寨,趙匡不由感慨道:“張彥卿者,真良將也!水戰強悍,陸戰攻寨,也絲毫不弱。如此人才,當年唐主竟不能用,可見其昏聵!”
“雖然成功拿下松木寨,但張都將,不加請示,貿然進攻,終有擅作主張之嫌。此舉風險極大,死傷必然不少......”趙匡身邊的一名短須中年將領,名為崔彥進,乃東路軍步軍指揮之一,比較中肯地評價道。
趙匡則道:“戰場之上,情勢瞬息萬變,因隨機而動,豈能事事請示。我前已與其出擊之權,張將軍既然選擇趁勢攻寨,必然是發現了戰機,只要結果是好的,那便是大功!”
“都帥之器量,在下佩服!”聽其言,崔彥進不由點了點頭,露出感佩之色,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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