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成都,實在難稱寒冷,對于來自北方的大漢將士們而言,總算體會到了錦官城的舒適,雖然還不至于樂不思歸,但大多希望能夠停駐久些,班師晚些。
自成都克,孟昶降,其下轄的州縣,陸陸續續地,都向成都進獻降表與所治冊簿,以示臣服之意。而隨著朝廷善后詔制的發傳,向訓也沒有任何拖延,飛遣軍騎,通報諸州縣官府,使之布告廣傳川蜀百姓,以昭漢天子之仁德。
蜀主孟昶一家,在九月初,便隨著第一批北輸的船隊,離開成都,前往東京了。孟蜀既亡,也確實到了分食蛋糕的時間。
蜀宮室之財貨、金玉、珍奇、字畫、藏書,加上公庫的錢帛、絹綢、軍器、籍仗、文書等等,都被漢軍裝船,一股腦兒地走水道,輸出成都。據說,孟昶花巨資建造的水晶宮,連同其他宮殿裝飾之奇,直接被漢軍給拆了,而花了二十余日時間,蜀宮及成都官庫,仍舊未被搬空。
到入冬為止,自成都外運的大小船只,已有數百艘,江道之上,舟船不絕,實為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即便如此,往東京輸送戰利品的船只,仍舊未停。
為了保障水道的暢通,向訓還派排陣使郭進領軍南下,進駐嘉州,彈壓控制成都以南的州縣,順便將在陵、榮二州為禍的獠人給打擊了一番。孟昶妥協給二州獠人的地位,漢軍是不認可的,該當剿除。
而那些獠人,大抵在與蜀軍的作戰中,打出了自信,竟然敢聚眾對抗郭進的漢軍,結果自然是一擊而潰。郭進心狠,治軍甚嚴,也喜好殺戮,對于獠人,更不會客氣,將所俘的數千人,盡數誅殺,曝于荒野,獠人膽寒,不敢復叛,蜀人亦多畏之。
在這一個多月之內,經過補足蜀卒之后,平蜀諸軍,經過一次分兵。除了郭進進駐嘉州外,還有張永德駐渝州,劉光義駐果州,崔彥進駐遂州,何重建駐綿州,李彥駐梓州。
既有彈壓地方維護秩序意思,也有就食地方的打算,同時,所俘蜀卒,也根據籍貫,隨軍分駐。當然,重點區域,仍在成都及其周邊的平原地區州縣。
因戰事之故,孟蜀朝廷過分壓榨民力,漢軍之來,卻也輪到大漢買單了。蜀中多乏食者,向訓依制下達軍令,發府庫放糧,甚至拿出了一部分軍糧,聞訊聚眾于成都而乞糧者,有數萬人。平蜀大軍,朝廷所配,再加上一路繳獲,手里的糧食實則是足夠的。
但是,都需動用軍糧了,顯然問題有些嚴重,礙于“匱糧”的現狀,向訓不得不考慮籌糧事宜。此事,交給轉運使張美負責。
而礙成都糧、鹽價格居高不下,他第一把刀,就砍在了那些商人身上。作為西南地區最大、最繁華的城邑,商業繁榮,商賈們所占據的財富,實在一塊肥得流油的大肉。
一口咬下,漢軍自然是吃得滿嘴流油。成都城中,數十家富商大賈,以“囤積居奇、圖謀不軌”被拿下,查封其店鋪,收繳其貨物。緊接著就是第二口,依照名單,究其不法,查抄其家財,沒收其土地,家人悉收監于成都......
哪個商人,背后沒點關系,就借著這層關系,按圖索驥,張美又開始揮起第二刀,那些為奸商提供保護便利的蜀中貴族與官僚。
打擊貪污,懲治不法,這是政治正確的事情,高舉這面大旗,正義執法,實則行清算收繳之事。強權在手,隨便幾道罪名下去,就整治了不少人。
在這個過程中,平蜀漢軍的第一批酬功賞賜,也就有了,發放與諸軍將士,軍心大悅。些許流言,也被平息下去,畢竟,前邊光看著給天子與朝廷運送財貨,他們這些勞苦功高的將士入寶地,怎能沒有想法......
而漢軍這些異常動作,明顯引起了震動,讓成都的貴族與官僚不安,有聰明人主動向漢軍將領進獻財貨,賄賂以求保護。對此,所有收受之軍官,全部被向訓下令捉拿,斬殺。
向訓的腦子里,是有個清晰的認識的,收繳其財,是整個軍隊干的事,也由上及下以作分賞,是不能讓下面的軍官亂來的。雖然面對遍地的誘惑,難免杜絕此事,但在向訓這邊,是不能開那個口子的,發現一個,殺一個。如若不加控制,一旦發展下去,必受其害,將來也不好向皇帝與朝廷交待......
同時,那些想要以“糖衣炮彈”腐蝕大漢將士的人,也算是主動將把柄送了上來,直接被抓住,掀起新一輪的整治。
如此一來,成都的遺老遺少們,是真的感受到危險了,許多人選擇舍棄家財,逃歸鄉里。有些幸運兒成功了,但更多的人被抓回來,投入獄中,進行審查。理由也很充分,身正不怕影子斜,若非心虛,沒有犯法犯罪,何必潛逃。當然,說是審查,實則就等著安排罪名,判以懲罰......
結果就導致,成都的蜀廷權貴、官僚、富商們,惶惶不安,逃,逃不掉,等,或許就等來漢軍的拘拿查抄。偌大的成都城,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監獄,而作為這座城池原本的主人,成了其中的要犯,時刻等待著清查。
而對于成都的大部分百姓而言,糧價跌了,鹽價平了,街市之間,欺行霸市的人匿跡了,進出城池的管控也更加嚴厲。市井之間,仍舊繁榮,漢軍將士,是其中最龐大的一批消費者,獲得了大量賞錢的他們,哪能不在這天府之國享受一番。只是這種異樣的繁榮之下,空氣似乎都是壓抑的......
成都城北,新建了一座營壘,守備十分森嚴。比起營壘,用監獄來形容,或許要更恰當些,足有近萬人,都是這段時間捉拿的蜀地上層人士及其家人、宗族。
沒有人,會在面臨家財、田宅被奪的情況下,而任人宰割,尤其這些人大都掌握著一定的實力,未免留后患,向訓干脆下令,將之全部鎖拿至成都看守。同時,將成都城內的“罪犯”也一并轉移出城,嚴格看管控制。成都監獄,由此一空。
漢軍的動作,從來都不局限于成都,城中拿下一家,伴隨著的就是對其鄉里的財產的掠奪,由各地的官兵,響應成都這邊的動作,負責執行。
營壁之內,哀鳴不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情狀可憐,都是一副畏懼而仇恨的表現。
“趙知府,這段時間,所拘押的人,都在此營中了!”站在寨樓上,縱覽營中情形,慕容承泰對初至的趙普說道。
“這里有多少人了?”趙普的表情有些冷硬,問道。
“近三百戶,一萬多人!”慕容承泰給了個大概數據,然后道:“這些人,真是大富,前后收繳的絹帛錢財,價值巨大,糧食四十萬石,每家土地,少者數千頃,多者數逾萬。可見這些人,是如何巧取豪奪,方才積攢下如此財富......”
趙普說道:“那些糧食與土地,如何處置的?”
慕容承泰聳聳肩膀,說:“糧食分為軍糧與官糧,至于土地,就需要趙知府與衙去安排處置了......”
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表情平淡的慕容承泰,趙普心中有種緊迫感,這干軍漢,動手真的是又快又狠又準。
“各地民情如何,可有動亂?”趙普又問。
慕容承泰說:“些許小亂罷了,朝廷給難民賑糧,又減免其租稅,剿滅匪盜,大部分人,還是感恩戴德的。但難免有少數懷念孟蜀的叛逆分子,陰圖謀亂,翻手可定!不過,想要成都及蜀中安定,還需要趙知府你們負責了!“
大概是成都養人,慕容承泰的膚色都白了幾分,但見其淺笑,趙普心中一陣無語。聽出來,自己大概是來給他們善后的了。他眼前所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的“成果”,軍隊有預謀,有組織,有方法地掠奪、整治,結果與影響,絕不會如慕容承泰嘴里說得那么簡單。
趙普此番入蜀,是走的東路,川東諸州,問題不大,川南貧瘠,也不是照顧的區域,唯有這平原地區,究竟什么局面,還需他實際去走訪一番......
考慮幾許,趙普說道:“成都周邊,集中了數萬流民,本官當發放土地、錢糧、種子、耕具,需要軍隊配合,速安之!”
“這是應該的,末將想,都帥會全力配合府君的!”慕容承泰點頭應道。
“還有,這些人,不便長久羈押于此,當盡快遷出川蜀!”趙普又道。
慕容承泰表示,當去與向訓商量。
離開的時候,趙普的心情并不算美好,他感受到了壓力,就他所觀所察,蜀中的情形,可不算樂觀。就一個原因,向訓他們,搞得太狠了,成都這里有座“北營”,綿州呢,梓州呢,其他地方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將帥們對于軍隊的掌控還是到位的,對于蜀中小民沒有苛虐,否則,就等著一場足以將蜀中打廢的大亂吧......
即便如此,趙普心里仍舊不敢有所放松。在劉承祐與趙普的計劃中,是當區別對待的,但顯然,平蜀漢軍,擴大化了。沒辦法,嘗到了甜頭。
當然,被漢軍整治的人中,自然少不了無辜者的,然而,洪水泛濫之時,是不會在意無辜抑或有罪。人間悲喜,禍福難料,要么反抗,否則只有各自受之。
而遠在東京的劉承祐,自然也是難以體會蜀中被破家散財的貴族、官僚、地主、商賈們的悲痛了。他只求一個結果,并且,以一部分人的苦痛,換來大部分人的安定,并加強大漢對川蜀的統治,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