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巫峽東段,雖已過去數月,但戰爭的痕跡仍舊清晰可見,沿岸殘破的壘寨,無不訴說著兵爭的殘酷與激烈。
時值仲冬,寒霧之中,江面上行駛著一支船隊,順流直下,破浪前行。冰冷的江水,撲打著船身,為其助行。
這是一支三十余艘船的船隊,都是官船。這兩月間,穿梭來往于江上,有不少船只,不過都是漢軍在成都繳獲的財貨。
這支船隊則不然,滿載著的,乃是人口,乃是第一批遷徙出蜀的人口。關于人口的遷徙,在劉承祐的敦促下,漢廷那邊早有準備,因為蜀亂,有所耽擱,但隨著統治秩序的構建,局勢復寧,在軍、政系統的配合下,正式啟動。
因為對外運輸川蜀的繳獲以及軍需、官需的供匱,再加此番人、貨的轉運,朝廷特地設立了一個新的水路交通衙門,長江轉運使,專門負責中上游水段一切官需轉運事務,并負責對民船、民運的管理,入蜀繳獲的船只悉數調撥衙下。設立此職,朝廷也有意將長江這條黃金水道發揮利用起來,加強川蜀與荊湖之間的經濟聯系。
至于長江轉運使的職位,由江陵水師副都指揮使魏璘出任,以其歸順朝廷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乃天子欽點。這也算是對這種降臣典范的酬報,這樣的“良臣”,也值得褒獎,而對于魏轔來講,算是在大漢真正地混出頭了,體制內有其一席之地。
上任的第一件重要差事,便是安排這一批蜀民的轉運,魏璘親自押送,并且沿路察看水道水情,以待整改。當年在荊南下屬為將時,哪怕是水軍將領,魏璘都沒有如此盡心盡職,充滿干勁,只能說,處在不同的環境與位置,人的表現與精神面貌都大有不同。
魏璘押送的這批蜀人,屬于“罪徒”,都是被漢軍打為罪人,收繳了家產的那一批蜀中勛貴、官僚以及豪強富商,計有2000多人。
按照最初的計劃,這些人全部都要被發徙至新拿下的隴右及西北地區,用以充實邊陲,平衡漢夷人口,加強朝廷對西北的滲透與控制。前者,漢廷安排將關中充苦力的蜀俘遷徙,授田拓荒,但那不到三萬的人丁,放到西北廣大區域,迅速就被消化掉了。
川蜀地區,尤其是成都平原上,人口殷實,在當下的國情下,密度不算低了,略作遷徙,平衡人口,還是可取的。并且,也有那么一批師出有名可作遷徙的人。
原本,朝廷是打算全部遷往西北地區,不過,隨著荊湖布政使昝居潤巡撫李濤聯名的一封上書,打動了劉承祐。
自朝廷收取荊湖,已經過去兩年多,原南平三州,損失不大,迅速歸治,再加上廢除了高氏當權時的一系列弊政,以及地理通衢的便利,甚至取得了更進一步的發展。
湖南地區則不然,常年的戰亂,使得民生凋敝,處處殘破,周行逢的窮兵黷武,更使得其遭受了嚴重的破壞,兩年過去了,民生雖然向安,但田畝、稅賦,始終沒有得到大的恢復。又因為還要供給駐軍,又占據了一定的人財力。
荊湖布政使昝居潤,是個有治才的干臣,對于這新取之地,是抱有一腔熱情,想要大展宏圖,干出一番事業的。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深究其問題根源,還在于人口太少了。
偌大的湖南,在籍丁口,竟然不足五十萬人,其中還包括在朝廷政策下歸治瑤、蠻。而作為首府的長沙,城內居民不到2000人(大部分人都被暫居潤逼迫誘惑去墾殖開荒了),全境也只有兩萬多人。
這樣的情況,昝居潤怎么不感到憂慮,在他看來,湖南水脈縱橫,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只要善加經營,足以發展成為朝廷的一大糧倉,稅賦要地。
人口不足,是其發展的最大制約。作為荊湖地區的第一行政長官,考慮到湖南廣大地區的人口,還比不上原荊南三州,而且差距還不小,昝居潤認為這嚴重失衡,乾祐十年初的時候,就有意從江陵、峽、歸地區遷徙人口,打算先在荊湖內部平衡一下人口分布。
制定并下發了道府政令,然而,此舉遭到了以江陵知府孫光憲為首的一批官吏的強烈反對,人口情況,可是大漢官員政績的重要考核項目,遷徙人口,算是直接侵犯他們的利益,哪里能甘愿。昝居潤雖然是一道長官,但因為荊南與湖南的歷史問題,想要力壓荊南州府,強行為之,也是有困難的。
畢竟,朝廷以荊南湖南設立荊湖道,本就是一個臨時舉措,為了便于管理,另一方面,也是打算讓荊南在財政上對湖南有所支持。但不管怎么樣,都是有個限度的,除非朝廷降制,以中央的權威壓迫。
而世居三州的百姓,生活安逸了,根本不動心,再加上重土難遷,沒多少人愿意到湖南去開荒,即便政策很誘人。是故,昝居潤的內部遷徙計劃,收效甚微。
昝居潤雖然感到氣憤,但也無奈,內部受阻,便將目光投向外部,然而內部調劑都這么艱難,其他道州的官府,又豈能配合,是故一直沒有機會。
直到朝廷平蜀,一下子讓昝居潤看到了希望,找到李濤這個前宰相,一起上書,道盡湖南的凄慘情狀,并陳述充實人口的重要性,直接將目標放在川蜀的人口。對于新定之地,俘虜、人口外遷,阻力會相對小些。同時,制定了一份湖南發展藍圖,并向朝廷立下軍令狀,保證完成目標。
劉承祐這邊,早有針對蜀地的移民想法,昝居潤的上書,恰逢其時。并且,直接分散了劉承祐的注意力,此前他的眼光一直放在西北,但恍然而悟,湖南也是個適合移民的地區,并且不論從遷徙的阻力、投入,還是從經濟的收益而言,都遠比西北要更適合。
于是,大手一揮,劉承祐直接同意的昝居潤所請,從川蜀移民實湘。按照計劃,乾祐11年春耕以前,由官府組織,先向湖南移蜀民五萬,這個數目已占一成人口了。第一批人,就從成都那些“罪犯”中挑選,而且這些人,是“高素質”的一批人。
當然,這并不代表向西北移民的計劃就給擱置了,那可是帶有政治、軍事意義的,涉及到西北的長遠計劃,不可能放棄。
只是,有更好的移民目標,包括一部分投降的蜀軍及其家小,叛亂的豪強、地主,被裹挾的蜀中百姓,這些人,都是有一定軍事基礎的。在西北地區,還是需要有一定斗爭能力的人。
相較于后邊船只間,有若貨物一般拘束在船艙間的移民,魏璘自然要舒服多了,寬闊的倉房,暖和舒適的絲被,還有小妾隨行,一路看看風景,還能享受溫柔
“使君,快到巴東了!”正與美姬飲酒,倉門外,屬下將吏稟道。
聞言,魏璘披上一件外袍走出,看了看,當即吩咐著“傳令下去,在巴東靠岸休整,補充飲水、食物,清理污穢,檢查移民!”
“是!”
朝后邊看了看,魏璘嘆了口氣,說道“天冷,給那幾船文人,發些酒,備些熱水,文人嘛,身子弱,別被顛壞了”
雖然是個武夫,但并不妨礙魏璘對一些飽學之士的敬佩。此番,遷移入湘的蜀民中,有為數不少的蜀中文人,畢竟原來也是蜀國的上層階級,不乏鴻儒。
其中,自原宰相毋昭裔以下,有二十多家身居蜀廷要職的才士,對于這些人,魏璘還是有些同情的。而此番向湖南遷徙蜀民,不只是向其輸送勞力,發展經濟,同樣的,也算是進行一次文化支援,只是對此,大抵是劉承祐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