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黨進那眉飛色舞的表現,神情稍凝,一時沒有接話,邊上的趙匡義忍不住發問了:“黨將軍,東京發生了什么大事啊!”
黨進笑應道:“還是西南軍的那些人,沒有進過京城,這初來乍到,就像鄉下人進城,沒一點見識。自以為平蜀立了大功,又受到天子贊譽,這些日子,在東京城內縱情享受,乃至尋釁滋事,侵擾商民。朝中和民間,對此多有非議”
“這等敗壞軍紀,肆意無忌的行為,樞密、統軍就沒有嚴肅約束?”趙匡開口了。
“那是自然!”黨進說:“得知西南軍的放肆,樞密院降制,將打架斗毆及侵害百姓的50多名軍官士兵,全部殺頭了。剩下的人,都被勒令還營,不許再外出,進入市井。所有的統兵的將領,都受到了責備,如今西南那幫人,可是狼狽不堪,丟人丟面,囂張不起來了。”
黨進說著,就忍不住直樂,別人倒霉,他在這里幸災樂禍,倒有種小人之狀。不過,趙匡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態,這是個直腸子,什么想法情緒基本都表露在外在。
究其原因,還在于黨進在成都受“委屈”了,北、東兩路大軍,即便有趙匡的退讓,向訓的約束,底下的將軍與士卒之間,也難免有沖突。
你的功勞大,我的功勞也不小,你進軍辛苦,我進軍也不不容易。各種爭端就在論功比勞中產生,當然,最主要的矛盾,還在于分贓不均。
不管如何,北路軍勢大,又有向訓做靠山,自然處處壓制著東路軍了,而北路軍的主要構成,就是西南軍隊,如今他們倒了霉,黨進自然樂不可支。
“部下兵士,可曾約束好?”趙匡關心道。
“都虞侯放心!”黨進這粗漢竟然露出了一副傲嬌的表情,說道:“我們豈能和那些匹夫一樣?不會去觸律犯法的!”
“方才所講,都是小事!”黨進興致更盛,繼續道。
“還有什么?”趙匡問。
“這幾日朝廷一直在忙著核驗戰功、策勛賞賜的事宜。據聞,陛下與兵部的魏相認為,向公以下,以都虞侯功勛第一。其下諸將,因功遞次。”黨進笑呵呵的:“不過,王全斌與王仁贍那二人之間,起了爭端,因王全斌排在王仁贍前面,王仁贍不服。
后二人同時聚宴賓客于同慶樓,兩方人起了沖突,由謾罵及動手,鬧得很大,幾乎把酒樓給拆了。天子聞之大怒,親自下令將二人拘拿了!”
伐蜀的北路軍,雖以向訓為主,但也分派別的。主要分為四類,一是由關中地方軍隊整合而成的,王仁贍、李彥是代表;二自然是中央禁軍了,王全斌名聲地位最高;三是蜀軍降兵俘虜改編而成的懷威、懷德二軍,何重建、韓繼勛等將,素來比較低調;四則是高懷德、慕容承泰這樣的將領,屬于皇親國戚。
雖分四類,但主要矛盾還在關中籍與禁軍將士之間,也代表著中央與地方的矛盾。有競爭對比,并不是壞事,劉承祐也樂而見之。
然而,王全斌與王仁贍的沖突,卻是鬧大了,將軍中的矛盾展現在外人面前,突破了底線,造成了極其嚴重的惡劣影響。流程由怎能不怒,這才有將二將鎖拿的命令。
聽黨進一番描述,在場的將校,都忍不住笑出聲,一副吃瓜群眾的表現。趙匡義也嘖嘖嘴,自信地評價道:“這聞名西南、戰功赫赫的大將,爭起功來,與尋常士卒也無異啊!
王全斌也是沙場宿將,頗有英名,怎么會在這等事情,如此不智?當年孫立與王彥升,王殷與韓通,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放肆!”聽趙匡義侃侃而談,趙匡卻突然發怒,斥責道:“你是什么身份,膽敢如此托大,非議朝廷功勛大將,直呼其名?”
見兄長發怒,厲容懾人,趙匡義嚇了一跳,迎著其目光,稍作思索,表情一緊,垂頭低聲道:“二哥教訓得是,是我輕狂了!”
趙匡看向黨進等人,手幾乎點到他們鼻子上:“你們也不要笑,不要得意!同是伐蜀師旅,名聲被敗壞了,王將軍他們倒楣了,我們又豈能討得了好?”
“還有,你們莫不以為,此番回朝,就是來受賞的?”看著眾人,趙匡的目光顯得格外銳利。
“二哥,你這是何意?”趙匡義說出來黨進等人的疑惑。
拱手向開封方向,趙匡沉聲道:“陛下前詔,做平蜀總結,賞功罰過!要知道,這賞功在前,罰過在后!”
“罰過?莫不是因為蜀中亂事?”黨進有些笑不出來了。
“所以,一定要約束自己的言行舉止。我看你們吶,張狂之色,也不加少!”趙匡道。
東京,皇城南衙,大理寺。
隨著大漢法制的建設強化,作為大漢最高的司法審議機構,大理寺的權威與影響也在不斷提升,如今,也是大漢眾多衙署中排得上號的。
如今的大理寺卿,名叫崔周度,進士出身,在朝中當過御史、補闕,在外當過支使,性情剛烈,難容不法。曾經還做過昌黎郡王慕容彥超的判官,當時就因為慕容彥超在任上貪斂錢財,不恤百姓,而上奏彈劾過。
然后就入了劉承祐的眼,畢竟,不管哪個時代,不避皇親,不畏權貴,都是十分難得的。從鄆州調任大理寺,還不滿兩年,履職以來,兢兢業業,清理獄案,大大提高了大理寺處置案件的效率。
不過,眼下這崔寺卿卻面對著一個讓他為難的問題。看著站在大堂間的向訓,崔周度猶豫幾分,還是將堂案上記錄的口供罪狀拿起,起身走到向訓面前,遞給他:“向公,你看這樣記錄如何?”
向訓接過,稍微瀏覽了一下,這是向訓的“認罪狀”,詳細記載他的罪狀,共列有八條。貪斂錢財;染指蜀宮美人;欺壓蜀中官吏;縱兵掠民,致喪民心;平亂不及
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小罪。向訓呢,是主動前來投案,讓大理寺審理。一干寺僚,哪里敢接手,還是崔周度膽子大些,但此時,仍舊不免遲疑。畢竟,這可是平蜀的主帥,賞功尚且不及,怎能治罪,且不說他的罪是否屬實,即便是真的,沒有皇帝的首肯,誰能審他、判他。
而向訓的行為,就更具迷惑性了。當然,開封近來的一些風波,崔周度也是有所耳聞的,不過,他并不愿多想,深思熟慮,還做好本職即可。
“很好,皆據實而記!”向訓笑道,朝著他一伸手:“拿筆與印泥,我當簽字畫押!”
崔周度不敢怠慢,親自侍奉。等簽字畫押后,向訓輕笑著問道:“該將我下獄了吧!要不要帶鐐銬?”
聞問,崔周度不由苦笑道:“向公,就且莫為難下官了!”
“朝廷的規矩,總不能打破,我也不能破例!”向訓道。
崔周度心里的想法則是,你這直接上大理寺來,就不符合正常程序。嘴上吩咐著:“來人,將向公帶下去,好生伺候著”
很快,向訓的認罪狀上呈于皇帝御案,閱之,付之一笑。稍作考慮,做下批復,由三法司共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