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國家戰略的問題,在乾祐前十年中,大漢有太多優秀的將領被劉承祐“閑置”在北邊,楊業、馬全義、韓令坤、董遵誨、李漢瓊、羅彥瓌、王審琦、白重贊、李漢超......這一連串的將領軍使,論能力并不差南征的漢將們,然而大部分人,一戍就是經年累月,如楊業、羅彥瓌者,更是以十年計。
為大漢北面邊防的穩固,這些將領確實犧牲不小,有鑒于此,此番動兵,河北的幾萬邊軍,是準備大用的,與其建功立業的機會。
而這些壓抑已久的將軍們,就像一個個脫韁的猛獸,想要吃人。哪怕是底層的戍卒,對于軍功也是多少有些期望的。將士皆有渴望功業之心,那便是戰爭的利好消息。
發動如此大規模的一場對外戰爭,皇帝與朝廷的壓力是很大的,最忌諱的就是百姓不支持,將無戰心,士卒厭戰。所幸,這些情況,在戰爭的初期,還算少見。
而漢軍的將士們的戰斗欲望哪里來,最重要的還在于這些年,朝廷對于軍隊的厚待,不論是賞功還是撫恤,都從無吝嗇。而這些年,大漢偵辦的各類貪腐案件之中,唯有對涉及到軍餉、軍需,處置最為嚴厲,從無豁免減罰。
以致于,有些文臣頗有微詞,覺得皇帝對那些丘八太過厚待了,容易使其生跋扈之心。劉承祐也受到了一些諫章,雖然不好直說,但暗示的意思卻很明顯,就是提醒劉承祐,三代亂世,在于武夫當權,在于驕兵悍將......
對于這些建議,劉承祐都接受,只是不做。有些人,永遠只能看到事情的一面,卻往往有意忽視另一面。他固然厚待軍隊,但同時,大漢軍法的嚴苛卻沒有放松過,并且逐步嚴肅完善,劉承祐所做的,不過“恩威并濟”四字罷了。
對于劉承祐而言,這些年對于軍隊的改造,最滿意的地方,不是那些制衡將帥權力的措施以及收買軍心的手段,而是構建了一套能夠使上下將士接受的軍事管理條例。
再加上宣慰制度的建立,長年累月的洗腦,對于沒有多少里頭腦的底層官兵而言,還是很有效果的。這些綜合因素共同作用,方才成就了如今大漢將士的嶄新面貌。
要說大漢的諸多將帥之中,與劉承祐關系最為親近的是何人,馬全義。追溯過往,當年劉承祐還是北平王次子的時候,馬全義就已經跟著他了,可以說,他是劉承祐發掘并收服的第一個將領。早年的時候,這種感情羈絆還不算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過得越久,那份情誼越顯珍貴。
而馬全義,倒也從來沒有讓劉承祐失望過,鎮守永清八九年,從不以天子舊人的身份而張揚跋扈,恪盡職守是他對皇帝最好的回報。是故,對于馬全義,逢年過節劉承祐都能想起,并且幾次召他回京述職接見。
前者,奉安審琦之命,馬全義率領永清軍北上作戰,凡歷大小11戰,取得殺傷敵軍1500多的戰果。在遼騎大規模縱橫,燕地局勢惡化之際,也曾挺身而出。
是8月12日的時候,礙于城池難攻,堡壁難克,幽州軍民傾力配合,遼軍開始轉變進攻思路,干起了圍點打援的事。
當時受遼將韓匡美的建議,遼軍匯師5000,圍攻薊州以南的新安堡,吸引漢、燕之軍來援,并秘伏兵馬四野。當時,大漢的騎兵主力未感到,還是馬全義自漁陽主動領軍出城,救援新安堡,果然陷入重圍。
面對遼軍地突襲圍攻,馬全義表現得十分英勇,親率領隨軍的三百騎,冒死拼殺,左突右沖,反復數次,給步軍結陣御敵時間。
其后,身先士卒,在第一線指揮將士防御,身被數箭,而面無異狀。遼軍幾度攻破軍陣,都是馬全義帶人撲上去,填補窟窿,浴血抵敵,重新構防線。
如此,永清軍3500余步騎,硬是抵擋住三倍多敵軍的圍攻,足足一日。其間,新安堡的燕民見援軍苦戰,還主動集中了三百人出擊,斬殺了不少遼軍。不過,那個時候,遼軍也無心關注那座堡壘,只遣一偏師擊敗。
永清軍血戰一日,完全起到了以身為餌的效果,幽、順、薊州的漢、燕聯軍,相繼趕來支援,其中有被攔阻于途中者,有就地與遼軍廝殺的,還有突破至新安地區參與作戰的。
等漢軍援軍至,同樣苦戰已久的遼軍,也漸有不支。而得知戰況,灤平、遵化地區的遼軍,也前來增援。
圍繞著新安堡,漢遼雙方進行了一場開戰以來規模最大的會戰,漢燕聯軍步騎合計約20000人,遼軍前后參戰的也有24000之眾。
雖是會戰,但更像一場混戰、亂戰,新安堡是主站場,戰斗最為激烈,但主戰場外,雙方在支援、打援上的糾纏同樣劇烈。甚至于,根本沒有統一的指揮,西起香河水,東至玉田縣,兩軍的纏斗區域超過上百里。漢軍或依山,或傍嶺,對抗遼軍,而有些騎兵部隊,更是對遼軍發起主動進攻。
最終結果嘛,以新安遼軍的主動撤圍而告終,至于新安堡戰役的結果嘛,遼軍最終傷亡在4000人左右,漢軍也查不了多少,很多損失都是在援助的途中遭到遼騎的劫殺。
不過,就從戰略意義而言,漢軍完勝。首先,挫敗了遼軍“圍點打援”的陰謀,并對其造成大量殺傷;其次,漢軍冒著重大風險救援新安堡的舉動,大攬人心,使燕地軍民之心更加親近大漢,也振奮幽燕軍民抵御遼軍的決心;最后,這是漢軍轉守為攻的起點。
至于自身的損失,說實話,在一場涉及幾十萬人的戰爭中,區區4000的傷亡,當真不算什么。以大漢的人力資源,迅速就能補充上。
而在這場戰役中,馬全義發揮最關鍵的作用,當然,其他漢燕將領的功勞也是不容抹殺的。
其戰之后,休整了三日之后,馬全義便率軍,主動出擊,東向進攻遵化城。在沽水以陽,再敗遼軍,斬首200余,使得遵化守軍,龜縮其內。
兵臨之后,馬全義選擇了主動退卻,雖然河北邊軍北上,同遼軍戰得甚歡,車馬雖眾,但真正的攻城巨械都沒帶,還不是強攻的時機。
觀燕南地形,軍都、燕山在北,其間礙口眾多,遵化就是其中一個,拔除了它,也就斷了遼軍南下的一個出口。
事實上,哪怕燕山險要,盡在敵軍之手,以幽州為中堅,輔以漁陽、懷柔、昌平,山北的遼軍想要越過南下深入漢境作戰,是很不容易的。
相比之下,還是來自東面的敵軍,更能威脅幽州,通過平原河水,幾可直抵幽州。是故,在對遼的戰斗中,漢燕的重點打擊目標,就是自榆關入關助戰的遼軍。
石城縣,去幽州城近三百里,乃遼置,屬灤州。在漢遼拉鋸絞殺的一個多月中,有5次大小戰斗發生在此處,2000多人曾在這片土地流血,1000余人的尸體化作了土壤的養分。
在這8月秋高之際,第6場戰斗正在展開,在3000漢軍步騎與5000遼軍之間進行。漢軍的將領為馬全義與馬仁瑀,遼軍為宿將高模翰。
高模翰是遼國大將、宿將,以渤海人身份,得到幾代遼主的重用,從耶律阿保機到耶律璟,皆是如此,在歷次契丹對中原的用兵中,都活躍著他的身影。此次亦然,高模翰以南府宰相的職位,統率遼東之師,入關作戰。
事實上,因關山之隔,道路艱難,信息傳遞不便,各路遼軍因所屬不同,再兼組織不夠嚴密,在配合作戰方面,屢有差錯。這也是,胡人未嘗不英勇,然鏖戰下來,逐漸被漢軍壓制的原因之一。
在永清的北伐漢軍主力大部隊北上后,主要活動于幽薊地區的遼軍,迅速縮回密云、居庸關,因為獲息不及,高模翰的反應要慢一些,以致于被漢軍糾纏上。
高模翰自遼東帶入關的軍隊,加上灤平營的守軍,總計有兩萬余人,步騎混合,以少量的契丹人、奚人,輔以漢人、渤海人。不過,在漢燕軍民的打擊下,損傷近三成。
而在石城縣的戰斗,也算一場追擊中的遭遇戰。高模翰確實是有不錯的將兵能力,也有膽略,親自帶人掩護斷后,并且邊打邊撤,不停在在后邊收容被漢軍擊潰的士卒,隨時填補上去。
高模翰對戰局有著清晰的判斷,知道自己雖然人多,但裝備訓練都比不上漢軍,而漢軍雖然人少,但更其后,不知還有多少的追兵。
高模翰不是沒有考慮過集中兵力把眼前這支漢軍給吃了,但是,又沒有必勝的把握,新安堡戰役的結果,讓遼軍再度認識到一個道理,結陣的漢軍,堅不可摧。如果不做好付出兩倍與之的犧牲代價的心理準備,并長時間作戰,不要輕易嘗試。
是故,被三千漢軍趕著往東跑,哪怕心里再憋屈,高模翰也只能忍著,憋著。
所幸,他這一路撤退,距離縣城也就不到十里了,只要退入城中,就可得到喘息。石城以東,還是遼國掌控的區域,漢軍也不敢繼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