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已然成為一座龐大的軍事基地,參與北伐的內外軍隊、輔卒、民夫,多集中于此,幽州城內外,已然駐扎了19萬了漢燕聯軍,若加上跟隨劉承祐御駕北來的8萬之眾,則有近27萬人。
30萬眾龐大軍隊,所構成的規模,足以令天地色變,內外駐防,溝壘連營,周圍足有六十里。除了人多,還有物資多,如此規模的軍民,人吃馬嚼,每日的消耗都是海量的,自從遼軍的襲擾策略被掐滅,防御北縮之后,大量的糧食、軍械、草料、被服,源源不斷地運輸到幽州。運河之上,只要天氣良好,舟船不歇。
當然,漢軍的到來,也預示著,幽州城徹底落入大漢的掌控之中。事實上,安審琦率眾北上之后,所做所為,最主要的事,并非同遼軍作戰,而是順利地做好幽州城的接收,將之打造成真正的大軍前進基地。
雖然前期已經有過足夠的溝通,但真正要落實下來,仍舊需要小心,畢竟要顧及到燕軍燕民的感情。所幸,在前面對抗遼軍的數十日中,雙方并肩作戰,漢軍全力對敵,雙方之間,還是產生了一些親近的感情,隔閡有所消除。
當然,漢燕聯軍之中,要說同心同德,相親相愛,也是不可能的。這么多漢軍之中,難免有驕兵悍將,跋扈囂張的人,看不起燕軍的,大有人才。對于這種情況,將帥們只能盡量勸導克制,然而若有表現過頭的,作為都監的柴榮也是毫不手軟地處置。
柴榮是十分有大局觀的一個人,心里深切地知道,此番北伐,與遼軍鏖戰是一大挑戰,但想要心無旁騖,全力對之,安撫好幽燕的官軍民,就是重中之重。否則,燕軍如不穩,終究會造成隱患。
前者,馬全義等先行北上的漢軍,為何會不惜傷亡,全力以赴,馳援燕軍、燕民,就是有這層考慮,有上層的將帥在指示。而這段時間下來,收效甚佳。
在萬眾恭迎下,御駕緩緩朝州城而去,天子親自站在車轅上,接受將士們的歡呼,揮手致意前后達兩刻鐘。這樣的舉動,可讓身邊的護衛們緊張過頭了,劉承祐的這種選擇,是有風險的,若是有些異心份子,趁機施放冷箭什么的,哪怕護衛嚴密,也未必能保全。
當然,皇帝這番雖顯輕慢但極具膽魄的表現,所取得的效果還是十分轟動的。
“元輔,我們又有兩年未見了吧!”在進城之前,劉承祐讓燕王趙匡贊親登鑾駕,與之談話,連稱呼都變了。
趙匡贊則以一個規矩的姿勢,小心地坐著,受寵若驚的樣子。天子法駕,他還是第一次乘坐,兩年前,劉承祐北巡之時,曾派安守忠驅御駕相迎,不過那次趙匡贊識趣地沒有坐,如今則更加謙恭了。但這份謙恭之中,也帶著少許釋然與放松。
“整整兩年啊!”趙匡贊嘴角帶著笑容,應道:“陛下還是這般神采四溢,威儀孔時,令臣心折啊!”
聽其言,劉承祐立刻哈哈大笑了兩聲。不是被他的恭維之詞給迷惑了,而是對趙匡贊的這種態度滿意。
看著他神情收斂了些,劉承祐說:“元輔坐鎮幽州多年,深悉敵情,此番伐遼,還將仰賴你輔助,擊敗契丹,收復關山!”
見皇帝說得嚴肅,趙匡贊也表現得十分鄭重,拱手應道:“臣必然全力以赴!不瞞陛下,臣早有心北擊契丹,一雪前恥,只是礙于實力不足,又無陛下詔旨。此番遼軍主動尋釁,陛下振奮豪情,慨然降詔,有志之士,無不熱血沸騰,踴躍作戰,殺賊報國!”
劉承祐不由頷首,說:“卿能有此志向,朕甚慰。此番,便是酬你志向之時!”
說著,劉承祐又關心道:“朕聽聞,七八月間,遼騎肆虐,幽燕軍民,傷亡不小,罹難頗多吧!”
聽劉承祐提及此,趙匡贊不由微嘆,應道:“此番,遼軍作風異常狠辣,專事殺人,毀壞田舍,輕騎所過,幾成白地。顯然,遼軍是想通過此法,崩壞幽州,擾亂治安,以此牽扯我軍的精力。
所幸,軍民協力同心,依城據堡,竭力抵抗,又有河北邊軍的全力救援,方壓制住遼軍的氣焰。即便如此,臣下屬軍隊,在前后的交戰中,也傷亡了4000余人。
但傷亡更重的,還是各州的百姓,受戮于遼軍刀下者,逾萬,因其而毀家者,數千戶,而田地被毀者,更難以計數,諸多麥菽,未及收割,已焚燹。并有為數不少的百姓,為了搶收糧食,被遼軍所害!”
趙匡贊說起這些情況時,語氣有些低沉,他素以寬厚著稱,也愛護百姓,治下黎民遭此浩劫,當然難免傷感。
聽其言,劉承祐也跟著嘆了句:“著實苦了幽燕百姓了!待北伐成功后,當好生補償他們!”
“陛下有此仁愛之心,何愁百姓感念歸心!”聞之,趙匡贊說道:“因契丹人暴虐,肆意殺戮,也激起了百姓的抵抗之心,全燕漢民,無不咬牙切齒,支持大漢北伐遼國!”
劉承祐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多說話,反而陷入了思慮,心里對于戰爭、興亡,又有了更深的認識。
因北伐戰爭,幽燕百姓遭受的苦難,或許只是個開端。而親征以來,劉承祐一路所見,為支持北伐,朝廷付出的代價,大漢軍民奉獻的犧牲,他這心里,生出了不小憂患意識,那就是,大漢的百姓能夠承受這種級別的動員多久?又能承受幾次?
或許對于功業,自己該再重新認識一下,否則沉浸其中,而不知自省,怕有一日,會成為一個好大喜功的君主。那對國家百姓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劉承祐的疑思,被幽州城內的歡呼聲所打擾了,猛然驚醒,看向安靜地坐在一旁的趙匡贊,笑道:“朕一時走神了,卿且見諒!”
“陛下言重了!陛下所思,必是軍國大事,為了大漢,真真是殫精竭慮,臣欽佩之至!”趙匡贊又吹捧了一句。
劉承祐搖了搖頭,卻不禁朝著鑾駕之外張望著,幽州的士民,云集道路兩側,坊舍之中,也有不少探頭探腦,滿帶驚奇看著御駕行過的人,整個一片人頭攢動、歡聲不絕的場面。
見此景,劉承祐略帶好奇地問道:“這些士民,是誰安排的?”
聞言,趙匡贊輕輕搖頭,應道:“大戰在即,重兵云集,肅殺之氣,遍布全城,臣等豈會強迫百姓,以充場面。這些士民,應當都是得知天子法駕臨幸,自發前來迎候陛恭。”
“朕在燕民之中,能有如此聲望?”劉承祐眉頭微微挑動了一下。
趙匡贊說:“陛下乃百年難遇的圣主明君,多年以來,燕民亦多承受恩澤,豈能不感念之!”
劉承祐當即笑了,卻沒再發表言論。自知之明,劉承祐還是有的,在他看來,著些襄聚而來,觀者如堵的幽州士民,對他更多的還是好奇。這是多少年了,有中原天子,駕幸幽州城,那些人看他,大抵如觀奇珍異獸。
雖然一再強調,迎駕下榻之事,一切從簡,但趙匡贊仍舊將他的燕王府給騰了出來,把自己的家眷、衛士、官屬全部遷出,騰出來給劉承祐入住。人家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劉承祐也不好求全責備,還是欣然接受了。
就在王府大堂,劉承祐北來,在眾多將帥的作陪下,首先接見了幽燕的文武官員。高防就不用多提了,皇帝故人,委以北方要務的干臣,這些年聯系從來沒斷過。
至于剩下的,則有趙匡贊親自給他介紹。
“陛下,這些長史宋琪,判官宋雄,都是幽燕俊才,政務民事,律例典籍,多仰賴二人!”
“臣宋琪(宋雄),參見陛下!”二人也一起,向劉承祐行禮。
劉承祐當然也是做出一副虛懷若谷、以誠待人的姿態,抬手示意免禮,輕笑道:“燕薊‘二宋’之名,朕在東京,都有所耳聞,確是難得的杰出才士,幽州有這些年的清明政治,確賴其功啊!”
接下來又是張藏英、高彥暉等燕軍大將,對于他們,劉承祐仍是一片和顏悅色,大加贊揚,表述功績。其后,正式表態,以一種坦誠的語氣,安撫勉慰他們,也提醒他們,燕軍燕民,都是大漢軍隊子民,此番伐遼,賞功罰過,必定一視同仁。
并且,對于燕軍的體系,也先不動刀子,任其保持原本,將校軍職待遇不變,只是編入漢軍作戰序列,仍由燕王統屬。不過,軍需后勤,則由大漢統一供應了。
而文官系統,則幾乎可無縫銜接入朝廷治下,更不需大動作,像宋琪這些人,態度也很積極,想要趁著這次機會好好表現一番。
而劉承祐的這些舉措,極大程度地安穩的幽燕文武的心,保證了其穩定。對于漢帝的態度,也表示很滿意。
不管怎么說,在這十多年中,幽燕畢竟是他們的地盤。雖然共抗契丹,但朝廷大舉北上,猛龍過江,氣勢洶洶,難免令其心生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