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檀州那邊的驚天動地,居庸關方向的情況,要顯得平靜得多,祥和得多。不似密云方向,對于居庸關,漢軍以監視為主,策應檀州方面攻勢。
檀州乃必拔之地,而居庸關做了太行八陘,天下雄關,形勢險峻,比起密云在地利方面優越得不是一星半點。而居庸關后,遼軍已是重兵云集,隨時可以支援,想要攻破,也沒那么地容易,并且稍微不濟,則事不妙。
是故,雖然漢軍同樣興師動眾,大舉自昌平出擊,看起來氣勢洶洶,但實則小心翼翼,十分持重。昌平距離居庸關很近,只有二十來里,雙方可謂互相在眼皮子底下。
因此,都不需另設輜營,以應糧秣、軍械,悉數屯于昌平城內,由兵部郎中兼并行營轉運副使韓徽駐守,并負責調度供給。韓徽這“橐駝兒”,入仕也有些年頭了,乃是朝中的后起之秀,一直在兵部供職,深受宰相魏仁溥的看重,耳提面命般教導提攜。
當然,這不只因為他是韓通的兒子,主要還在于他本人確有資質,雖則形象有些,但見識不俗,辦事能力也在兵部的這些年中鍛煉出來了。此番,得以從征北伐,還被委以要害之職,只要不翻犯錯,回朝之后,升職加勛,榮獲重用,便為自然之事。
不似乎密云那邊,漢軍直接叩城圍堵,搶占要沖,絕斷聯系,壓迫十足。安審琦這邊,率十萬之眾,穩如老狗,甚至不敢過于迫近居庸關城,僅僅搶占了南口,而后再無進展。
與密云情況相類的是,在居庸關南,漢軍同樣是大興土木,立堅壁,設固壘,明明是出擊之勢,卻做出一副防守姿態。同時,在昌平與南口之間,修建了一條長約十幾里的甬道,平整道路,用以運輸糧秣輜需。
這些動作,對于漢軍而言,可謂熟練,也不怕耗費民力。對于漢軍這種作態,居庸關的遼軍,也沒有完全坐視,派騎兵襲擾過,但就如此前的交鋒一般,有騷擾的效果,但其效甚微。
甚至于,在漢軍強勢而果斷的應付下,幾次被纏上,一旦滯留一伙撤退不及,就有被步騎合圍的效果。因此,自漢軍大出昌平,自居庸關出擊的遼騎,被包殲了近兩千人。
事實上,仗打這個份兒,不說漢軍,遼軍自己都發現了,似乎完全被壓制了。想要靠鐵騎縱橫打擊,完全不奏效用,在野戰方面,漢軍完全不虛,正面對戰,靠著步騎配合,漢軍完全能壓著遼軍打。
而要發揮騎兵的機動能力,兵少則不頂用,漢廷中央花了十年時間武裝訓練的數萬騎兵,都調來參戰了。兵若眾,則進了關,就得顧忌能否順利退回去。漢軍步卒,或許追不上四條腿,但若配合騎兵、城堡、地形,再加龐大的軍隊、人物力,對于他們的壓制力可太強了。
在漢軍強大的工程能力下,一座龐大而牢固的營壘在居庸關南外拔地而起,寨成之后,便再無更多的動靜,沒有一點前趨朝遼軍發起進攻的意向。
除了打造攻堅重械,監視敵關外,再無異動。而作為主帥的安審琦,除了統馭將士之外,更多的就關注著檀州的戰況,同時帶人察看居庸關周遭的地形,大贊其山勢雄奇,風光秀麗......
居庸關南的漢軍,仿佛是為了“郊游”來了,只是規模有些大,來者不善。攻又不攻,退有不退,這可讓守備的遼軍難受了。
自漢軍北伐以來,居庸關地區,遼軍屯集了大量的兵馬,足有近五萬人,以騎兵為主,駐扎在關城及其后的原儒、媯地區。
這一片地區,是自古以內,爭霸之所,關防要害,千年以來,屢次發生戰爭。遠的不提,就唐季以來,群雄割據爭霸,河東與盧龍之間的角力,就基本圍繞著這片區域,李克用屢次發兵進攻,意欲通過居庸關而取幽燕。
也就是石敬瑭太過“大方”,將十六州給了契丹,將山川形勝,強關險礙,拱手與人,給后來者,造成偌大的麻煩。當然,地勢固為要沖,為敵所據,但決定戰爭勝負結果的,還是看硬實力。
居庸關的遼軍主將,名叫耶律琮,契丹皇族出身,曾隨耶律德光滅晉,有功能,料敵強弱,進退合宜。自漢軍北伐以來,一線對漢作戰事宜,都是由蕭思溫與他主導,相互配合的。總體而言,還算得力。
不過,在安審琦大軍占據南口的這段時間,他的心情很是煩躁。一是漢軍的表現讓他憋得慌,心存憂慮,二是來自遼帝殿帳的對敵策略,讓他煩悶。
沒錯,關于打“防守反擊”,靠城關防御,消耗漢軍兵鋒士氣的戰法,耶律琮是持反對意見的。當得知,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質提出之時,更令他郁悶了,不知道為什么素來以睿智明斷聞名的耶律屋質,會出此昏策。
幾度向文德大營上表進言,闡述自己的想法,都被打了回來,只讓他善守城關。所幸,在九月二十一日這天,遼帝耶律璟親自東來了,隨行的還有八萬遼軍步騎。他這一來,居庸關一線的遼軍實力,頓時突破十三萬。
聞此訊,耶律琮是喜不自禁,交待好居庸關的防御事務,飛馬出關,直向懷來,欲親謁遼帝。
“臣參見陛下!”在御帳之中,耶律琮順利地見到了遼帝,恭拜大禮。
“公免禮!”對于這種太宗朝的老臣,耶律璟一貫以來,是很禮待信任的。
命人給他奉奶茶,耶律璟看著他,察問道:“居庸關防御如何?朕聽說漢軍還沒有發起進攻”
耶律琮點了點頭,道:“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南口的漢軍,僅為佯動,們的主攻方向,乃是檀州密云。搶占南口后,大造防御寨砦,將我軍堵在南口以北的意圖很明顯,臣料想,他們是想要依次,將大遼在燕南的城關礙口,逐步拔除!”
聽其言,耶律璟的神情有些嚴肅,認真地想了想,看著耶律琮,鄭重地說道:“公幾次上書,說以軍略,言大遼不當以守,還應立足于攻。朕此來,也是想親自聽聽你的想法!”
“正欲稟告陛下!”見遼帝這種態度,耶律琮當即說道:“此番漢軍北伐,勞師動眾逾百萬,其勢雖洶,銳不可當,大遼固然不足與之正面交鋒激斗。然如欲采取守勢,想靠防御退敵,同漢軍比拼消耗,臣實不敢茍同!”
看了眼耶律璟,見他聽得認真,耶律琮思路明晰,也更加從容敘來:“自古以來,南人善城池攻防,北人擅騎射游獵,大遼軍隊,以鐵騎為主,如以控線之士,龜縮于城池關寨,俟漢軍來攻,豈不是自費武功,自取其短。
而漢軍,以步軍為主,陣戰、城戰,本其所長,讓他們從容兵臨城下,準備充分,而發兵進攻,卻是揚其長而攻我短,實不足取!
臣早有聞,漢軍兵甲堅利,準備了大量的攻城巨械,如欲固守,難保無失。如居庸關,地形雖處要害,關城也稱堅固,然容兵不多,且利于北守,今漢軍自南口進攻,卻難為我軍不破之依恃。”
稍微停頓了一下,耶律琮繼續道:“即便,我軍堅守,能有成效,漢軍寸步難進,然如欲與之長期對峙,更為下策。
此番,為御漢軍,陛下大點兵馬,自西至東,發三十萬之眾。三十萬之師,每日所需消耗的口糧、草料,何等之巨,以大遼的如今的國力,能供給大軍耗用多久?
漢軍則不然,其人物力之盛,能夠支撐的時間,實難以估量。如采取長期鏖戰,想要拖疲、拖跨漢軍,臣只怕最終非但不能達成目的,反而中其下懷......”
耶律琮的這番話,前者在上奏中,已經闡述得很清楚,也正是憂慮于此,耶律璟的態度方有所轉變,并親自領軍而來。
沉吟幾許,耶律璟問:“如依你之言,守不足守,然立足于攻,如何攻之!正面對敵,能夠擊敗漢軍?”
對此,耶律琮說道:“陛下,漢軍勢大才雄,其實際動眾,軍民絕對超過五十萬,可謂盛矣。然而,想要供給這五十萬眾的軍需輜重,所付出的代價更超乎想象,而其關鍵,就在于糧道!如能對其糧道造成打擊,縱其人眾,又何懼之,而這,也正是大遼鐵騎之所長,該當施展發揚的地方!”
聽他這么說,耶律璟眉頭深鎖,露出一種遲疑的表情,應道:“此前,鐵騎南出,掠殺幽燕,漢燕軍民竭力抵抗,前后鏖戰四十余日,不是已經證明,效果欠佳,而造成我軍損失不小!”
對此,耶律琮嚴肅道:“陛下,臣以為,前者之失,在于出擊之軍,實力不足。即便如此,給幽燕漢軍民造成的損傷,堪稱重大。
今陛下親率大軍南狩,如能施展宏略,集中力量,打擊其糧道,進攻其后方,使戰火蔓延至河北。通過平原野戰,在此道上與漢軍糾纏,大遼豈能懼之,也是以我之長,襲其之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