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柴榮的勸解,劉承祐略感訝異,從他的言語中,竟有為范質辯解周旋之意,冷靜了些,不由看著他說:“柴卿,朕沒記錯的話,在朝中之時,你與范質因政見不合,時有爭執,怎么如今反倒替他說話了?”
聞問,柴榮平靜地應道:“如陛下所言,臣與范公只是政見不合,對其品行才德,臣也是十分敬重的。對于繼續北伐,臣是全意支持,也反對范公的保守。
范公雖則迂固,但臣相信,其所言,都是發乎公心,為邦國民本計,此番北伐,朝廷也確實空竭其力,朝中老臣們有所憂慮,也慮禍患于先......”
柴榮這一番話,令劉承祐對他刮目相看,一直以來,在朝中,范質與郭榮二者,爭端不斷,在治國為政理念上屢有沖突,幾乎就是政敵。此番,在劉承祐怒斥范質之時,竟然能夠盡量公允地為其說話,這等胸襟氣度,也確實不凡。
收回目光,徹底平復下心情,劉承祐方才說道:“北征以來的艱苦,朝廷的代價,軍民的付出,朕豈會不知?然而正是艱難之時,才當上下同心,共克險阻,完成北伐大業。這等時刻,怎能為畏難退縮,半途而廢,前功盡棄?”
“陛下莫若去書一封,言與東京群臣,安撫其心!”這個時候,沒怎么作話的趙匡開口建議道。
聞之,劉承祐稍微考慮了下,當即攤開一張絹布,提筆疾書,用好印后,喚來張德鈞便吩咐下去,六百里飛傳東京。
當然,范質只是代表一部分聲音,有反對者,自然也有支持的,像魏仁溥、王樸等臣,是堅定的北伐派。而作為劉承祐委派的北伐大軍的“管家”,一切軍需的補給,仍在籌措轉運中。
劉承祐也未因此而喜,他顧忌的就是,朝中大臣因兩派爭執,而誤了大事,要知道,三司使薛居正也是屬于保守派的,而北伐大事,在財政三司這一環,是不能出問題的。
是以,在回書之中,劉承祐用詞倒是冷靜而理智,沒有表現出任何氣憤之意,反而一種十分鄭重的辭調,向范質做出解釋,表明他繼續北伐的決心,希望范質能夠為眾臣表率,和協同僚,安撫人心,全力支持他,勿作他慮......
劉承祐這封回信,算是給了范質很大的面子了,如果他還不識趣,那就不能怪他不念君臣情分了。同時,劉承祐又命張洎擬了一份詔書,發往東京,告諭群臣。
因為范質等臣引起的波瀾,劉承祐也不得不承認,他遠離東京,就對于國家的掌控力而言,確實下降了。畢竟山高皇帝遠,他若是在東京,基本可以保證,不會出現這種問題,即便有這種聲音,也會迅速被壓制下去。
當然,御駕親征乃是必為之事,他也能夠承受這一點點權力的“不穩”。不過,劉承祐已經在考慮,此次北伐之后,別京親征的問題了。
處理完自東京刮來的風波,劉承祐的思緒迅速轉到軍爭大事上,看著在場的將帥們,直接沖柴榮發問:“柴卿可與諸將通報春季進攻的安排!”
“是!”
這是一場御前軍事會議,在懷來負責統軍的慕容延釗也奉命回幽州參與討論。柴榮起身,說道:“經過一個冬季的弭兵罷戰,我北伐大軍得到了十分充足的休整,傷兵還營,糧械補充,士氣漸復。是故,向遼軍發起新一輪的進攻,勢在必然!”
說著,柴榮站到地圖前,比對著漢遼雙方軍事形勢圖,正聲說道:“根據多方探報,如今遼軍,仍集結有約二十萬軍,布置云、武、新、蔚地區,遼軍最后的精銳多集于此,倘若能夠將之全殲抑或重創,那么契丹將一蹶不振,我們不只可以趁機收復舊土,大漢北疆邊患,也將得到徹底的改善,不復以往,芒刺在背!”
停頓了一下,注意了下將帥們的反應,柴榮繼續說:“遼軍雖則耐寒,然而此冬以來,因缺乏過冬所需,兼補給困難,整個嚴冬的對峙下來,遼軍的情況已然十分窘迫。其為補軍需,又于轄境之內,大肆搜斂,云朔之民,凍餓而亡者甚眾。軍心浮動,民怨沸騰,是以,不論在軍還是在民,都是我軍發起進攻的良機!”
“經過陛下及行營商討,此番作戰,分三路進攻。第一路,由前營都部署慕容延釗統帥,以十二萬軍西進,攻文德,取懷安,而后經由懷安轉道西南,威脅云州;第二路,由御營都部署趙匡,率五萬軍,出飛狐道,攻取蔚州,而后轉道西進云州;第三路,由衛王率十萬軍,自應州北上,直接威脅云州。
此三路軍,合計二十七萬,采取并進之策,只需逐步壓迫,遼軍兵力雖然仍舊充沛,但萬難抵擋大漢兵威。發起進攻的時間,定在本月十八日,倘若進展順利,一個月后,三路大軍可會師于云州城下,宣告北伐勝利!”
柴榮講完,劉承祐也站起身,嚴肅地道:“朕不多說,就提一個原則,兩個目標。此番進兵原則,穩扎穩打;此番作戰目標,一為全復燕云把遼國勢力趕到長城以北,二為全殲抑或重創云州遼軍!”
穩扎穩打,是劉承祐一貫以來的作戰風格,雖則在具體的執行方面,并不約束將帥們因地制宜,隨機而動,但大體上的作戰方針,是沒有什么改變的。如此,雖然少了些變通,卻也極大地降低了風險,再者,幾十萬軍隊作戰,也確實是不當提倡什么出奇的“微操”。
說著,也環視一圈,劉承祐聲音高昂了一些,雙目之中煥發出鷹一般的銳利神采,令人不敢直視:“前段時間,不是有將校反應,去歲鏖戰多時,朝廷未曾賞功嗎?你們回去告訴下邊的將士們,等此戰結束,大功告成,朕親自為他們策勛!”
“是!”一干將帥,心氣立刻就提了上來,顯然,因此前休整過程中的“請功”問題,皇帝既是在允諾,也是在提醒,他們自然不敢大意。
“馬兄何故怏怏不樂?”散議之后,諸將齊出,羅彥瓌不由看著臉上幾乎寫滿了郁悶的馬全義。
河北邊將之中,因為早年的交情,羅彥瓌與馬全義的關系一直不錯。此時,聞其問,馬全義說道:“大戰將起,卻無我東路軍什么事!陛下若不用我,又何必把我召來幽州,等回到灤州,又如何向麾下將士交代?”
說著,馬全義當即轉身:“羅兄且先行,我要回去覲見陛下!”
馬全義想要求見皇帝,自然是順利面君,對于這個腹心將領,劉承祐當然是十分優待的,讓他坐下,親自斟了杯熱茶,說道:“朕與你,也確實有許久未曾深談了。傷勢如何?”
面對天子的關懷,馬全義心中的小情緒立刻消散了,應道:“沒有大礙,都好得差不多了!”
“你如今已不只是一軍將領,而是一路統帥,行軍作戰,還是該注意些。身先士卒,是可貴的品質,但提刀廝殺的事情,今后還是少做些!”劉承祐提醒道。
“臣明白!”馬全義點了點頭。
“說吧,你尋朕何事?”劉承祐問。
對此,馬全義也不繞彎子,起身拱手道:“陛下,末將請發第四路出擊大軍!”
看著他,劉承祐不由笑了:“朕就知道,你是坐不住的!”
然而,話是這般說,劉承祐的表情略顯沉凝,顯然有所遲疑。馬全義請攻目標,當然是東面的灤平地區了。
此前,馬全義受命率偏師,向東進攻,前后打了五場仗,四勝一負,把灤州給拿下了,遵化、義豐、盧龍、安喜幾縣全部被拿下。不過,這都是在遼軍新敗,高模翰被殺的情況下取得的。后來,隨著遼東地區的遼軍援軍趕到,防線也就穩固下來,在耶律綰思的統率下,遼軍背靠榆關,嬰營州而守,還堅守著遼軍在關內最后一點地盤。
對于此次春季攻勢,是否讓馬全義同時發起進攻,劉承祐是有所遲疑的,他顧慮難以面面俱到。然而,注意道馬全義那殷切的目光,沉吟幾許,問:“你有信心攻破營州、榆關?”
聽話聽音,馬全義立刻精神煥發,稟道:“陛下,如今營州及榆關的遼軍,雖有四萬余眾,然乃諸部族糅合而成,除了少部分契丹部族精銳之外,其余兵馬,戰力并不強。”
“再者,經過一個冬季的消耗,道路阻絕,其軍需補給,都遭受了嚴重的打擊。更重要的,臣探得,遼軍主帥耶律綰思與那高勛不和,將之調離營州軍前,是以,臣以為,可以進攻!”
此前,馬全義那四勝一負中的“一負”,就是在漢臣高勛的策劃下,施以的反擊,使得漢軍折了近四千卒,也使得馬全義一舉擊破營州的企圖落空。
聽他這番分析,顯然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又考慮了一會兒,劉承祐問:“灤平地區的兵馬,只有四萬多了吧!”
馬全義點頭:“正是!”
“朕給你增三萬兵馬,與你經略東路!”劉承祐盯著馬全義,直接道:“朕不要求你一定破了遼軍,奪取營州與榆關,但是,你要保證,要將東路遼軍給朕釘死在關前,勿使其影響云朔戰局!”
“是!”馬全義當即應道,然而聽皇帝的口氣,他心中反而暗暗發狠,定要破了營州、榆關,把遼軍徹底趕到關外。
如此,春季進攻,漢軍總發四路大軍,動用兵馬達三十四萬之眾,仍是全力動作,擁必勝之心,攜雷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