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漢宮城。
雖然近來喜訊連連,但氣候的變化仍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天地蕭索,萬物蕭疏。秋華殿前,凜冽的冬風在殿宇間卷動,嗚嗚作響,一道靈活的身影在廊道間奔跑。
“慢點!你別跑!”駕幸于此的劉皇帝,看著在自己面前奔跑的小人兒,忍不住叫道,注意著那看不出濕滑的地面,有點提心吊膽的:“小心摔了!”
話剛落,就眼瞧著他滑倒了,利落地摔在了廊道間。見狀,劉承祐快步跟上去,只見著小童,還怕在那里,厚重的襖子穿在身上,撐得有些滿,顯得有些臃腫。
劉承祐將之扶起,打量了幾眼,凍得通紅的小臉緊繃在一起,靈動的雙目眼巴巴地望著劉承祐。
“摔哪兒了?疼嗎?”劉承祐檢查起他的手腳,關心地問道。
聞問,小臉頓時有種要綻放的感覺。見狀,劉承祐嚴肅地道:“不許哭!”
不說還好,這一開口,小童“哇”得一聲就哭了起來,嚎啕大哭,涕泗橫流。劉承祐卻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者益寬,哭者愈歡。
“你就用眼淚與鼻涕,前來迎接爹爹嗎?”將之抱在懷里,慢慢地朝著主殿走去,劉承祐幫他擦拭眼淚鼻涕的同時,溫和地問道。
這話有了些效果,哭聲小了些,嗚咽著伸出小手,說:“疼!”
也幸好廊道地面被打磨得不算粗糙,擦傷并不嚴重,給他吹了吹,從從懷里掏出一顆油紙包著的糖果,塞到他嘴里,劉承祐又問:“還疼嗎?”
“不疼了!”小娃又直接改口了。沒有一顆糖解決不了的事情。
“你娘呢?”劉承祐問。
“在寢殿內照顧弟弟!”
劉承祐抱著的,是他的皇八子,也是他與折娘子所生的第三個兒子劉曖,乾祐九年出生,如今也六歲半了。劉承祐此來秋華殿,卻是聽聞十一子生病了,特意前來看望。
殿內,折娘子迎了出來,伺候劉皇帝十多年了,又多養有子嗣,感情也算深厚,禮節什么的也顯得很自然。注意到坐在劉承祐臂上,哭唧唧的劉曖,折娘子不由問道:“八郎怎么了?”
“見到我這個爹爹太開心,跑得太快,摔了一跤!”劉承祐說道。
命人帶劉曖去洗手、擦藥,劉承祐則跟著折娘子去看另外一個兒子。十一皇子,就是在劉承祐北伐其間所生,如今也三歲多了,取名劉曉,不過身子骨向來有些弱。
小兒已然睡熟,臉色不怎么健康,輕柔地探了探他額頭,溫度已然降下來,劉承祐低聲問道:“太醫怎么說?”
“十一郎一向體弱,此番也是我照料不周,讓他受了寒,以致高熱,用藥之后,暫時緩解了”說著,這娘子眼眶就忍不住泛紅。
這些年,劉皇帝不是沒有早夭的子女,小兒染病,是最讓人緊張的,而劉曉因為體弱多病的緣故,一直讓折娘子十分憂慮。高熱發燒,可是十分嚴重的病癥了。
將折娘子攬入懷中,輕撫其背,劉承祐安慰道:“小十一每次都能熬過來,此次也不例外,我相信,經過此劫,將來他會茁壯成長的!”
攬著折妃到外邊落座,劉承祐握著其手,以一種安慰的姿態照拂之。如今的折娘子,也是年過三旬的少婦了,青澀一去不返,然而剛毅英姿益加。也正因如此,見她難得地露出如此憂戚的小女兒姿態,劉承祐心中更加不忍。
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劉承祐說道:“還要帶給你一則好消息!”
“什么?”折娘子意外地看著他。
“嶺南的軍報送達樞密院了,潘美已經拿下番禺,南粵主劉鋹已為大軍所俘,嶺南距離徹底平定,也不遠了!”劉承祐說道。
折娘子是聰明的,聞之,當即問道:“四郎呢?他怎么樣了?”
“莫擔心,正欲同你說,他一切安好!”劉承祐輕笑道:“在潘美身邊,出不了什么差錯,潘美也說,劉昉表現很好!”
潘美顯然是個聰明的人,在匯報軍情的同時,也不忘提兩句四皇子劉昉。
“唉!”雖然松了口氣,但折娘子還是少有地抱怨了一句:“行軍打仗,生死搏命,是壯年勇士都不敢不慎的,他一黃口小兒去做什么?戰陣兇險,嶺南艱苦,又至寒冬,軍旅之勞,也不知他是怎么能承受得過來的?”
注意到折娘子幽怨的語氣,劉承祐訕訕一笑,劉昉上戰場,雖然是主動請命,但說道底還是他這個父親先同意了。能夠體諒折娘子的愛子之情,劉皇帝只能善加寬慰:“就潘美的匯報,劉昉在軍前,甘為衛兵,毫無驕氣,堅毅冷靜,勇而好學,雖未有尺寸之功,但已顯風采,不枉他走上一遭!”
“經過此番磨礪與鍛煉,必然成長許多,你這個做母親的,也該為他感到高興!”劉承祐笑道。
聞言,折娘子臉上卻沒有什么笑意,而是微垂下頭,低聲對劉承祐道:“四郎果毅而有壯志,但是,我卻不希望他有什么大志啊!”
聽她這么說,劉承祐微微愣了下,但很快反應過來,再撫了撫她的手,從折娘子的話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種態度。劉皇帝的心中有種感慨,后宮的女人中,論深明大義,只有符皇后與折賢妃了。
“劉昀呢?兄弟病了,他跑哪里去了?”劉承祐問,也算是轉移一下話題。
折娘子也不由說道:“他呀,去太醫院了,說要學醫,給弟弟治病!”
“這小兒興趣廣泛,就是沒一個長久堅持的!”想起那個明明聰明卻素來慵懶的五子,劉承祐不由道,但是嘴角還是翻起些笑意。
等離開秋華殿后,劉承祐又被叫到瑤華殿了,高貴妃有請,見天色已晚,也就決定,今夜下榻瑤華殿。
“十一郎病情如何了?”寢殿內,貴婦人殷勤地侍奉著劉皇帝,玉手輕柔而到位地在水盆中替他捏著腳,嘴里還關心著劉曉。
“傷寒高熱,癥狀暫時穩定住了!”劉承祐說。
“唉!這孩子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要受這等苦楚!”高貴妃美麗的面容間,也露出了一抹憐惜的表情。
看著她,劉承祐問:“你叫我來,有什么事?”
聞問,高貴妃也不啰嗦,直接道:“還是三郎的事!”
一直以來,高貴妃最關心的除了他這個皇帝就是三皇子劉晞了,對于這點,劉皇帝也清楚。此時聞之,不由問道:“劉晞?他怎么了?”
“太子與大郎到江南犒軍了,四郎也在嶺南歷練,劉晞你卻讓他去飛龍廄任職,去養馬,我聽說他,整日游蕩,策馬嬉戲”高貴妃顯得有些不滿。
“這是他自己請求的!”劉承祐說道。
“那也該對他多約束些!”高貴妃說。
看著他的愛妃,劉承祐嘆道:“劉晞也日漸大了,你還想整日管著他嗎?你終究是管不了他一輩子的啊!你也不必擔心,我卻覺得,他要是真能養好御馬,養成心得,也不失為一次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