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張彥威是何人,開國功勛,大漢元臣,更重要的,他是早期帝黨的中堅人物,在劉承祐早期發展的過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尤其在劉承祐初掌龍棲軍之時,提供了不小的支持,否則,彼時的劉承祐僅靠著劉知遠二子的身份,也是無法壓服那干驕兵悍將的。當然,背后是享受著來自劉知遠父愛的關照,但在那個過程中,張彥威也確實贏得了劉承祐的好感。
在兵發河東,東出太行的階段,雖無赫赫之功,但也是隨劉承祐出生入死,經歷了被劉皇帝認為軍旅生涯中最重要最艱難也最絢爛的一段時期。
這也算是陪著劉承祐迅速成長的一員老將了,也正是因為當年的那份情誼,也使得張彥威及其子嗣享受著尊榮。
然如果論能力,張彥威當真沒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就和三代亂世中層出不窮的武夫那般,發于微末,靠著拳腳刀槍,一步步拼出一個軍職。
比較幸運的是,張彥威搭上了劉知遠這艘船,又趕上了劉承祐這趟車,否則他很可能像許多武將,當年紀衰老,武勇不再,最終淪于平庸。
立國以來,劉承祐自認對張彥威也算不錯了,奉詔入京前,明知張彥威沒有那個能力,仍舊舉薦他做成德節度使,成為大漢早期在河北最重要的一方節鎮,還讓李谷這樣的將相之才做他的副守。
而晉陽起兵之前,在河東的將領之中,張彥威原本是排不上號的。后來,對各地節鎮封賞加號,也同樣予以尊重,逢年過節的時候,劉承祐也還能想到他,給一份禮輕情意重的贈禮。
哪怕后來,卸職入朝,再沒有擔任什么實職,卻也和大部分節度一樣,被授予國公之爵。可以說,即便在開封城內混了十多年,但張彥威混得自在,混得舒服,到開寶元年為止,張彥威對自己的待遇都是十分滿意的,并慶幸自己的際遇,對劉皇帝更是感恩戴德,奉為神明。
要說什么時候起變化,就是從爵位被降開始,還是一降就從國公降到縣侯,顯然,這其中的落差,讓張彥威難以接受。
事實上,別看如今大漢的爵位體系已經徹底落實下來,而功臣定論也在開寶大典上得到確定。但是,絕不是所有人都對此滿意,爵低的自然想要高的,未加開國者也想要有“三代免降”的待遇,總之,人總是愿意追求更好,也少有人就輕易滿足了。
大漢勛爵階銜及其待遇,也算是幾經變化了,從最開始的濫封,到劉皇帝逐漸清除、收回、控制,再到大封,也是到開寶元年,方才真正完善起來。
劉皇帝的目的,也很明確,控制其數目,提升其價值,這是個牽扯到貴族們切身利益的變動。開寶大典上,是最后的定論,也是對功臣們的階段性評價,那一次,可謂是大封群臣。
然而,從那之后,大漢帝國再沒有新增任何一個爵位。到如今,很多人才真正意識到,大漢爵位之貴、之重。
張彥威則是那些被降爵貴族中的代表人物,內心自然充滿了不滿、不服,尤其在體會到爵位的重要性之后。
當初魏仁溥幾臣議功賜爵,討論到張彥威的時候,細數其功勞,數來數去,除了資歷深厚,參與了開國前期的戰爭之外,當真沒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功勞與業績了。因為,很多人同他一樣(比如慕容延釗、柴榮、孫立、韓通、楊業等),都有相同的經歷,并且表現要突出得多,并且不只于此。
而如果僅拿曾經當過成德節度使來說的話,那就顯得太蒼白了。論將才,平庸;論武勇,大漢從不卻猛士;論治才,這真沒有。
張彥威能夠身處高位,更多的,還是靠劉皇帝對他的信任與關照。也正因如此,經過商討,決定聽從竇儀的建議,更其爵為縣侯,在竇儀看來,這已經是他的優待了。
論功行賞這種事情,從來都不可能做到讓所有人滿意,只能盡量取其合理。所有爵位的擬定,都是要經過劉皇帝審議之后,再確定的,因而,對于張彥威的最終封賞,也是劉承祐拍板的。
結果出來后,張彥威心態自然爆炸了,雖然迫于當時的場面與皇帝的權威,不敢發作,但不滿的種子總歸是種下了。
雖然并不只他一人被降爵,但最不忿的人,絕對是他。在張彥威看來,既然賞了他的爵位,怎能輕易收回,這不是落他的面子嘛。
更重要的,看看那些封高爵人。二十四功臣,他不奢望,其他人也不去比,就拿趙暉來說,只區區一個陜州節度,掛著一個首義的名頭,這都能位居二十四臣。
再看慕容延釗,當年不過一軍校;韓通,一騎卒;楊業,一步卒;馬全義,孫立,這曾經都只是他手下小將罷了
即便柴榮,當初在龍棲軍時,見到他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禮。考慮到這些,張彥威才越敢憤懣,而如果要降,那也至少保留公爵吧。
張彥威的心理活動,大抵如此,就是覺得不公平,覺得劉皇帝虧待了他。不過,在當下的大漢,再多的不滿,也只能憋在心中,至多朝親近之人發泄幾句。
當然,話說多了,難免有傳入劉皇帝耳朵中的時候。對此,劉承祐并不以為意,他知道張彥威粗鄙的性格,只當他是發泄,也能勉強體諒他的心情,有些牢騷也屬正常。
然而這一次,終于觸怒了劉皇帝。
在劉煦的婚宴上撒野,不只是掃興,更是掃天家的臉面。固然是因為酒喝多了,但若非心中積壓了太多太久的不滿,也不至于此。
本來要給劉煦挑媳婦,張彥威也生了個女兒,同劉煦年紀相仿,他也動了心思,主動把自家小娘子推薦上去,結果嘛,沒有被看中,這再度讓他感到顏面掃地。
在婚宴上,徹底爆發出來,和周遭人大談特談,當初與劉皇帝在龍棲軍的事,他是如何輔助他的,配合劉皇帝整軍又出了多大的力,還有建國戰爭中又是如何追隨劉皇帝出身入死的,又說柴榮、慕容延釗這些重爵高官,曾經都是他的下屬。
若不是孫立在旁及時捂住了他的嘴,他甚至把劉知遠“黃袍加身”的幕后細節都給抖出來了。如此猶不罷休,逮著個人,就推薦自家女兒,要與之結親
一場鬧劇,雖然迅速被解決,但是對婚宴造成了影響,而劉皇帝,離開之時,是一臉的陰沉。
作為新人,一大早,劉煦就帶著新婦進宮,向劉皇帝與大符奉茶問安。白家娘子,顯然被滋潤過,面上的桃花,仍未隱去。
當然,劉皇帝的注意力,還是放在劉煦身上。十六歲的劉煦,個子已然不比劉承祐矮多少了,哪怕只成婚一夜,也仿佛經歷了一種蛻變。
看著他,容顏之間,還有其母的一些神韻,劉承祐沖他溫和道:“從今以后,你就真正長大成人,開府立業了。”
很難得,見劉皇帝以這種鄭重而又感慨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劉煦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表示謙遜:“兒還需向您學習!”
“你既已開府,也該有個具體的職事了,我把你安排在禮部,掛侍郎銜,去行走學習!”劉承祐說出對劉煦的安排。
“是!”對于劉皇帝的命令與安排,劉煦從來沒有異議,躬身應道。
“白家娘子,你要好好對待人家!”劉承祐又道。
“兒曉得!”劉煦面上竟然露出了點羞臊。
“還沒見過太后吧,帶著你的新媳去吧!”劉承祐吩咐道:“對了,不要忘記去祭拜你的母親!”
“是!”雖然沒有什么印象,但每年,劉煦都會去耿宸妃的墓上祭拜一番,成親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也要燒點紙,敬告之。
“官家,安定侯在殿外跪著,想要求見您!”這個時候,喦脫前來稟報。
昨夜,張彥威只是被送回府去了,除此之外,劉皇帝也沒有其他表示。顯然,是酒醒之后,了解到自己在宴上的撒潑,張彥威也感到惶恐了,趕忙進宮,前來請罪。
聞之,劉承祐面上不動聲色,示意劉煦夫妻隨大符去見太后。待他們走后,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考慮了一陣,劉皇帝對喦脫吩咐道:“你親自去萬歲殿,告訴張彥威,讓他回去,好好地當他的安定侯,我祝他長命百歲,今后也不用來見朕了!”
劉皇帝的話,平靜冷淡乃至決絕,張彥威此番的行為,是真的惹惱他了。
然而,就在當日傍晚,劉皇帝收到了一則令他吃驚的消息:“自縊了?”
見劉皇帝緊蹙眉頭,張德鈞小心地稟道:“安定侯回府后,便魂不守舍,將自己反鎖在房內,吩咐人不許打擾,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等到家人發現,尸體已然涼了”
聞之,劉皇帝張了張嘴,又閉上,面容間流露出一種復雜的情緒:“何必如此想不開呢?”
劉承祐知道,張彥威這是通過死,來消解劉皇帝心中的怒氣,也以免牽連到子孫。而從劉皇帝的反應來看,他成功了。
最終,劉皇帝喟然一嘆:“讓他的家人,好好料理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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