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兩年中,大漢朝堂之上,同樣沒有太大的變化,政治上的穩定,往往表現在人員的穩定上。魏仁溥、竇儀、王溥這三名宰臣,已形成一個穩定的領導集體,魏仁溥寬厚有度,顧大體;竇儀剛正清介,謹循禮法;王溥年富力強,好學不輟,人譽有宰相之器。
對于大漢的官制,也再度梳理了一遍,將散武勛與朝廷實授官職進一步區分明確,這一點并不難,在唐制的基礎上,糅合當下大漢國情即可。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再度裁撤了一批冗官。
官職名稱上最大的變化,要屬三司使了,為了與禁軍三衙、三法司以及地方三司加以區別,正式設立財政司,下轄度支、戶部、鹽鐵三部,財政司長官呼為計相,寫入《漢會典》,由此,財政司的職權與地位,進一步拔高,為中書令下第一人。
在財政體制整改確立的過程中,爆發了開寶年來第一次比較劇烈的政治沖突與斗爭,前三司使雷德驤與戶部尚書王溥之間的對抗。
自從王溥回朝,被安排在三司后,作為原三司長官的雷德驤就始終處于一種陰霾之中。在雷德驤看來,王溥就是來搶班奪權的,仗著皇帝的寵信,在三司指手畫腳,竟然使他這個堂堂計相,被排擠在開寶新政的核心領導集體之外。
論才干,雷德驤自詡不弱王溥。然而,論人緣,人皆贊王溥美姿儀,有風度,而雷德驤過于剛直,性急躁,常有犯上欺下,風評就差了不止一籌。若論與皇帝關系之親近,皇帝的信重程度,那就更沒可比性了。
性格有的時候,也確實決定命運,忍了兩年多,雷德驤選擇了抗爭,還是正面針對王溥,對其言行進行挑刺,對其工作進行阻遏。使得三司在一段時間內,紛擾不斷,甚至耽誤了度支工作。
最終,惹惱了皇帝。作為皇帝,劉承祐自然是樂意見到臣下們有競爭,有對抗,但要有個度,有底線,不能懷了國家法度,耽誤公務。
當雷德驤以私怨而廢國事之時,劉皇帝自是不能容忍。最終,雷德驤被罷計相之職,外放隴右,知蘭州。這樣的處置安排,也是遵循一種默契的規矩,雷德驤終究是朝中重臣,雖不容于朝堂,外放地方,仍能居要職。
當然,也是因為在劉皇帝看來,雷德驤為相欠缺明顯,為一方之任,則綽綽有余,再加西北地區,本就是用人之地。
就結果而言,大漢的朝堂斗爭,也開始進入一種相對理性的狀態,不至于動不動就是血雨腥風。這也是,劉皇帝當政后,經過十多年的時間,方才逐漸養成的規矩,從邊歸讜到李濤到,再從范質到雷德驤,歷次有高官重臣被排斥出京,都不失要職重任。
雷王之爭,以王溥的完勝而告終,王溥籍此,官拜財政使。從頭到尾,面對雷德驤的挑釁,他所采取的應對方法,就三點,一退二忍三讓,讓到最后,皇帝插手,雷德驤外放,他則一躍到位,成為政事堂名副其實的二號人物。
在雷德驤西行赴任之時,王溥還親自前往送行,一笑泯恩仇固然沒那么簡單,但王溥在士大夫之中的名望卻日益增高,容人之量也成為了其政治標簽,再加上回朝之后,王溥也舉薦了不少人才,使得他在朝中的地位也更加穩固。
在大漢的開寶時代,在這個耀眼的舞臺上,王溥注定是顆政治明星,散發出奪目的光芒。
提及西北,不得不說,并不算安穩。尤其是河西地區,雖然朝廷進行了一系列的布置安排,尤其是軍隊戍守,更是強而有力,但是當年過度的殺戮,后遺癥也顯現出來了,仍舊叛服不定,雖然每一次都被漢軍強硬地鎮壓,但總有人跳出來,反抗大漢的統治。
兩年的時間下來,原從屬于甘州回鶻統轄下的人口,已經銳減一半,都是在動亂中,或死或逃。雖然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是事實就是,在大漢的統治下,甘肅地區反倒不如回鶻人統治時期安寧。
而幾支逃出甘肅的回鶻人,也不消停,尤其是西遷至沙州西南的一支,兩年的時間內,竟然有五次聚眾襲擾瓜沙甘肅。他們人口不多,軍力不強,但深諳游擊之法,就像蒼蠅臭蟲,打不倒你,咬不疼你,就是讓你不勝起煩。
最大的一次,聯合了一些吐蕃人犯邊,殺掠沙州百姓三百余人。為此,河西的戍軍,已經準備進行一次突襲,將這支煩人的回鶻余孽,徹底消滅,順便打擊那些不安分的吐蕃人。
歸義軍,已經徹底退出歷史的舞臺,享受著朝廷的重爵厚祿,西平公曹元忠、廣安伯曹元恭高調東歸,到京城享福,當地豪族也陸續內遷,分散安置在關隴一帶。
河西走廊,可以說是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了,但絲綢之路,依舊斷絕,商旅難興。除了局勢不夠安穩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西域的局勢。
距離遼軍西征,已經快五年過去了,在這五年中,遼國是大獲戰爭紅利。根據從契丹內部刺探所得消息,通過攻略西域,遼軍共掠得牛馬駝羊各類牲畜超過一百三十萬頭,金銀財物更數不勝數,超過十五萬的西域各族青壯男女被押送回契丹國內為奴......
而所付出的代價,只是不到兩萬人的傷亡。在見到攻略西域的好處后,遼主耶律璟曾給耶律斜軫增援過一批兵馬,共計兩萬余部族兵,當然,除了支持西征軍外,也因為漢軍收取河西的行動,不得不加強西域遼軍的實力,以免大漢背后捅刀子。
而在開寶二年冬,在耶律斜軫陸續討平輪臺地區的回鶻主力后,再度集中兵力西進,攻打龜茲,這一回,回鶻人沒能抗住,到開寶三年春二月,前后堅持了一年半的龜茲城被破,西州回鶻也就此被湮滅于歷史的塵埃之中。
雖然無法準確統計出遼軍西征,給西州地區帶去了多大的破壞,但也能大概給個測算。戰前西州回鶻擁有百萬人口,刨除死亡、逃遷、擄掠之眾,到開寶四年,西州剩下的人口也就四十萬左右的,這還是在攻略后期,耶律斜軫有意識地控制殺戮。
可以說,西域的歷史,進入了一段沉淪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過來。
而高昌回鶻的覆滅,并不代表西域戰事的終結。在討平龜茲之后,因為于闐發兵救援回鶻,與遼軍為敵,耶律斜軫遣師南下,意圖將之一并消滅。
結果,遭受重挫。此時于闐的正式國號為“大寶于闐國”,其國王是統治了于闐半個世紀的李圣天,在老國王的率領下,于闐竟然擊敗了遼軍,斬俘兩千余。
耶律斜軫大怒,本欲親自揮師進討,更大的麻煩來了,擴張欲望正盛,正無處發泄的黑汗王朝正式參戰了,打著傳教圣戰的名義,大舉東進。
黑汗軍隊,論組織性,并不弱,裝備也算精良,更有圣戰的光環加持,但是遼軍卻小看了他們,因為不了解,于是吃了大虧。
雙方第一次會戰,是在開寶三年三月,戰于拔達嶺,遼軍兩萬,黑軍三萬。結果遼軍大敗,在黑汗重騎以及那些狂熱圣戰者的沖擊下,存有輕敵之心的遼軍,完全抵擋不住,損兵四千余。
那一仗是遼軍西征以來,遭遇的最大挫折,頭一次被打得沒什么脾氣,雖然參戰的遼軍,有近半數都是回鶻的仆從軍。
有一敗,就有第二、第三,黑汗王朝的軍隊突破天山,向東挺進,先后在倭赤、末蠻、姑墨擊敗遼軍。而一直退到龜茲,遼軍才在耶律斜軫的帶領下,穩住陣腳。
遼軍前后,損兵上萬,包括契丹本部的軍隊。接下的局勢,對遼軍來說就不容樂觀的,甚至得用悲觀來形容,因為他們在西域的作為,是不能失敗的,而一旦失敗,靠武力暫時壓服的回鶻人定然不穩。
而反彈來得很快,當遼軍失敗的消息傳開后,高昌的回鶻舊民頓時就開始躁動,乃至暴動。
在堪稱危急時刻,還是耶律斜軫發揮著他的軍事才能,利用黑汗人連勝之后,驕縱急進,輕敵少備,暗集精兵,在龜茲城下,設伏擊之。靠著大棒重錘以及斬馬腿的戰術,破了黑汗重騎,并乘勝追擊二十余里,殺俘五千余人。
由此,遼軍的危機暫時解除。但是,在接下來的一年中,黑遼雙方,在龜茲以西的塔里木河流域,繼續大打出手。
或許有些出人意料,哪怕有耶律斜軫這樣的統帥之才,遼軍也難以占據上風,最重要的原因,還在于遼軍問題太多,因為殺孽太多,西州破壞太嚴重,無法予以足夠的支持,而背靠的契丹,又屬于遠水,不能解渴。
相較之下,黑汗人是待高昌血流盡,在遼軍久戰兵疲之后,方才趁隙而動,自然占據著上風。在這樣的局面下,契丹人在西域形勢日蹙。
如此,倒使得于闐國大松一口氣,在南面看戲......
而西域戰亂對大漢的影響,大抵也就體現在陸上絲綢之路的阻斷了,看遼軍遇到黑汗這塊硬骨頭,甚至還有種幸災樂禍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