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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殿內,劉皇帝以一個松弛的姿態站著,手里拿著一小碗冒著熱汽的八寶粥,湯匙慢條斯理地舀動著,不過目光仍舊落在那張慕容彥超獻上來的洛陽城圖。
經過這段時間的研究,僅此一張藍圖,哪怕再是宏偉,磅礴大氣,也無法勾起他的興趣了。在大漢建國這二十年來,得益于秩序治安,洛陽城自然得到極大的恢復與發展。
數百年隋唐帝都的底蘊擺在那里,雖然在政治經濟上遠遠比不上開封,但其地位卻是無可置疑的,是當今大漢唯一的別都。除了開國之初的那一兩年,歷任西京留守,都是重臣能吏。
雖然自中唐以來,洛陽也是幾經戰火,但基本保全完整,暮氣與蕭條,也是因為時局的原因。在滕郡公王晏在任時,對洛陽進行過一次動靜不小的修繕,然而,也只是一些縫縫補補,沒有朝廷的支持,僅靠西京留臺的那些財稅,根本無法支撐對整個洛陽城的刷新。
慕容彥超不只是獻上了一張規劃圖,還包括一套修筑方案,并根據當年開封擴建大修的情況,做了初步預算。
慕容皇叔顯然是個喜奇觀,也好大氣的人,原本他是準備建議劉皇帝直接把舊城拆了,重新起建一座全新的大漢洛陽城。
然而,后來發現代價太大,營造成本是一方面,還牽扯到在洛陽扎根的上上下下的利益。同時,也因為他手下的那干建筑人才提出,想要在宮室都邑的壯麗規模上超過舊城,很難,隋唐洛陽城堪稱是華夏建筑史上的一個巔峰之作。
如果不計代價,倒也使之如史籍中所描述的那般,更加華麗壯美,但劉皇帝這邊就第一個通不過。因而,慕容彥超最終的建議,還是對于洛陽舊城在原本的基礎上進行改造翻新,使其恢復往日的榮光,同時也注入大漢風華。
即便如此,工程量仍舊不小。當然,重點也并不在洛陽的修建上,而是修建的目的,遷都。
就在幾日前,劉皇帝頭一次正式下詔,就遷都之事,讓朝臣們討論,結果嘛,自是在朝中引起了震蕩,掀起了一場風波,上下議論紛紛。
除了少數人表示贊同之外,大部分人都是明確表示反對,用的理由不外乎幾點。一,東京久為京師,都邑不可輕遷;二,開封興榮,洛陽廢舊,不可舍新而求舊;三,洛陽物產遠遜于中,不足支撐大都;四,其地偏遠,都之將加大朝廷漕運壓力......
反對遷都的原因能說出一大堆,且有理有據,但給劉皇帝的感覺,就是他的臣子們,就是舍不得開封的繁榮,這其中就包括大量的公卿功臣。在劉皇帝看來,很多公卿大臣,在東京以及中原地區,根基已深,遷都會影響他們自身的利益,這才是他們反對的真正原因。
而支持遷都的少數人中,真正以國家大局為念,體會劉皇帝用意的,則更少了。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利益牽涉不大,為了迎合劉皇帝的想法,而發表贊同的意見。
像魏仁溥等重臣,倒是沒有發表看法,他們也不好輕易發表看法。尤其是魏仁溥,在這種情況下,作為首相,最終與劉皇帝想法相左,那不只影響君臣之間的關系,還可能牽動朝局。
劉皇帝想要遷都最重要的原因,也只有那關鍵的一條,無險可守。開封地處中原腹地,固然有其得天獨厚的地方,但也是一馬平川,而黃河并不能作為一條牢固的防御天險,哪怕如今來自北方的軍事壓力已經很小了。
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已經有人提出類似的觀點了。話是有道理,然而劉皇帝所考慮的,是大漢帝國不可能永遠像眼下這般強盛,總有起伏衰落之時,而倘若國家遇到危機之時,一個形勝險固的都城,處境必然尷尬。
同時,這么多年來,為了拱衛東京,在近畿及大河南北,朝廷布置了太多軍隊,這既不合理,也給朝廷增加了負擔。并且這還不得不為之,因為京師的安全,是必須得保證的,不論是亂世還是治世。
而如欲遷都,基本沒有其他選擇了,唯有洛陽,現今天下,符合那“三要素”的,也只有伊洛地區了。
考梁、唐、晉三代,都邑之選,也是在開封、洛陽二者擇一。開封是朱溫起家的根據地,以之為都是自然的事;李存勖建立后唐,是為繼承大唐,長安殘破,龍氣已散,都舊京洛陽更可以理解;石敬瑭代后唐,后來遷都開封,理由也顯然,為錢糧供給朝廷,也為就近掌控中原以及河北地區。
有一說一,在三代時期,南方諸國隔絕,北方藩鎮林立,又有契丹為患。不管從政治還是經濟上考量,開封都是更適合的都城,而軍事防御上的缺陷,也由那數量眾多、實力強大的中央禁軍給彌補了,并且在調動兵馬,出征討伐上反而擁有極大的便利。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都。然而,如今國家一統了,帝國強大了,除了契丹之外,四夷臣服了,從表面上來看,開封為都的缺陷再度被縮小了,在這種情況下,劉皇帝心中卻越覺別扭了。
不用否認,來自記憶深處的印象,開封就是不適合為都,而北宋王朝的下場則更讓他引以為戒。
但是,過了這么多年,再度考慮起這個事情,并開始落實之時,劉皇帝的心思又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仔細對比,洛陽確實居天下之中,形勢理氣,悉數具備,完全有資格作為大漢的帝都。但是,這個居中,關右之地,相對過去,已然徹底沒落了,暨而影響到洛陽。而國家的政治、經濟重心東移南移又是個客觀的事實,并且經過唐末亂世得到了加速,劉皇帝對開封的建設更是一個象征,都洛陽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是逆流而行。
而洛陽所具備的地理上的優勢,有的時候換個角度想想,說服力也并不強。劉皇帝是讀史的,通過歷史經驗教訓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帝國衰落了,再險固的地勢也難以得保,千百年來,洛陽在戰亂中被蹂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而劉皇帝在開封待了這么多年,總歸是有深厚感情的,又花費了那么多的時間、錢糧來發展,再考慮到遷都所牽涉到的上上下下的利益關系,則更添幾分遲疑了。
同時,如果遷都洛陽,東京的各階層自然會受到巨大的影響,同時洛陽也一樣。畢竟遷都,可不只是簡單地把朝廷遷移到過去就行了的。
而洛陽那邊,二十年下來,也形成了其固有的利益階層,都洛陽,對其固然是件好事,畢竟代表著政治地位的提升,同時,也會遭受到嚴重的沖擊。
朝廷定都開封,都時感方方面面的壓力,等到洛陽,漕運距離再度拉長,要維持洛陽的供給,那壓力的增大必然是顯著的。
同時,還不得不考慮,一旦關東漕運受阻,那洛陽就安全了嗎?
思來想去,劉皇帝內心的矛盾實難為外人道。顯然,這個都難遷,不是難在上上下下的阻力,而是難在劉皇帝的心理。
遷都與否,到最后,還是得看劉皇帝個人意愿,別人的建議,可以聽,但不重要,也不起決定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