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賞景,下水摸魚,夜宿農家,劉皇帝在梁山享受了一番田園生活,雖然愜意,但終究只是一時愉情之舉。倒是跟著的子女們,玩得開心,難得沒有宮廷規矩的約束,可以放聲大笑,可以肆意奔跑。
當然,嬉玩之間,劉皇帝的注意,還是不免為底層百姓的生存狀態所吸引。視察的結果,讓他還算滿意。
在梁山,他走訪了三村一莊,得到的反饋便是,當地的百姓對于時下的日子很滿意。基本做到了,耕有其田,居有其舍,衣食不缺。
作為從戰爭年代走出來的親民皇帝,劉承祐可太了解當初大漢百姓是怎么的困苦狀態了,幾乎可以說,舉國上下,人有饑色。雖然背靠著青山綠水,物產乃豐,不能代表全天下,但這樣的景象,已足令其喜。
從當地村民的口中,所得到的最重要的反饋就是,開寶新政,經過這幾年的推進,已然取得良好的成效,百姓們的負擔確實得到了減輕。
而最受百姓歡迎的,也唯有兩個政策,其一是丁稅的減少,如今可謂歷代最低,到如今,梁山地區每一戶的百姓,一家都至少有六口人,人口的繁衍增長,在這幾年尤其明顯。
其二便是稅收的減少了,兩稅稅制下,各道州按朝廷配額劃稅,梁山泊附近的百姓,算是偏富庶的,哪怕財政在制定稅額時,按照朝廷的意思,對富庶地區有所偏重,但因為人口基礎大,分攤下來,到每家每戶也不算多了。
然而,對于一些窮苦地區,朝廷的優惠政策,實則并沒有取得太好的效果。兩稅稅制,最大的弊端,就是難以做到公平,貧者少交,富者多交的思想,沒能得到體現。
事實上,關于稅制上的問題,劉皇帝心里也是清楚的,但一直沒有大動作。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在當下,兩稅法仍舊是順應時代發展,是一套成熟的推行已久為上下內外所接受的制度,不該輕易推翻;
作為一個帝王,維護統治才是第一件事,問題沒有爆發出來之前,又何必主動去捅出來,引起內外的動蕩。
歷代變革,都有其特定的歷史條件與環境,就像當年劉皇帝登基之后的各項改革措施,那也局勢發展到一定程度,具備改革基礎與條件,順應時代發展浪潮,劉皇帝則屬于順勢弄潮的推動者。
稅制原因也一樣,固然有先見之明,固然看得到稅制的缺陷與不足,但瑕不掩瑜,能夠較好地滿足當下的統治需求,劉皇帝就不會輕易去變。小調整可以有,但大變革,則需小心得來,不知覺間,劉皇帝也從當初銳意進取改革者,轉變成為了一個守成者。
依照劉皇帝的見識,或許能夠做到相對公平的稅制,還得屬攤丁入畝,按田土多少收稅。然而,以大漢如今的人口狀態,需要急躁地去施行嗎?
再者,所謂攤丁入畝,真的就能一勞永逸嗎?顯然不是,再好的制度,終究是要人去推行,去維護的,只要人出了問題,終究也是白搭。劉皇帝秉國這么多年,很多問題,可看得清楚得很。
在梁山的最后一晚,沒有再寄宿農家,當地百姓在山腳立了一座山神廟,作為當代神祇,借山野小神的廟宇住上一宿問題自然不大。
雖然已是暮春,將入夏季,但夜幕降臨之時,還是有些寒冷,尤其靠近水泊,林蔭茂密,水汽也重。
山神廟的建立,顯然是看過風水了,位置優良,視野極佳,不過,劉皇帝這一行人,也使得這廟宇煙火氣息濃重了許多。
幾座帳篷高高地立起,隨行的衛士嚴密低守備于四周,內侍宮娥們侍候著,正對著湖泊,篝火升得很旺,烤架上燒烤的是他今日親自捕捉的肥魚。
大公主劉葭玩了一天,已然困頓,倚著劉皇帝,迷瞪著雙眸。見狀,劉皇帝朝小符示意了一下:“困了的話,就先行去歇息吧!”
小符自然不會,難得有這種單獨侍駕的機會,在梁山的這幾日,沒有其他后妃,沒有其他皇子皇女,她才真正地有“一家人”的感觸。因此,哪怕有些疲憊,仍舊表示要陪著劉皇帝。
劉皇帝也不勉強她,倒是劉葭實在扛不住了,告罪一聲,先行回到自己的小帳就寢了。九皇子劉曙已經十一歲了,長得眉清目秀的,諸子之中,除了五子劉昀,就屬他最調皮。
隨著逐漸長大,劉皇帝諸子的性格也都展現出來了,論家世出身,劉曙算是突出的,不過這小子,除了學習,什么事情都喜歡。比如此番出宮,摸魚戲水,伐竹編舟,玩得不亦樂乎。
此時,仍舊目光炯炯地望著烤架上的魚。見他一臉饞像,劉皇帝不由樂了:“在宮中什么美食沒吃過,這等烤魚,竟把你饞蟲勾出來了?”
在寄宿農家之時,面對百姓的吃食,劉曙可表現得分外排斥,覺得難吃,哭天搶地地要吃美食。要不是挨不住餓,當真不會去嘗試那簡餐陋食。
此時,面對皇父的問話,劉曙不由縮了下脖子,似乎回憶起了前兩日因為挑食被劉皇帝呵斥的場景。
指著其中一條已然烤得焦黃的魚,劉曙應道:“這可是我親手網的魚,自然要嘗嘗它的味道!”
劉皇帝笑了,目光再度投到遠處的梁山泊中,黑夜籠罩下,那縱橫的港汊顯得更加神秘而幽靜,一片森森之中,隱現著一些燈火。
“此形勝之地,朕看這梁山,可以設一鎮!”劉皇帝說道:“這樣,山下的百姓,就不用泛舟前往市鎮趕集了!”
“是!”張去華候在一旁,趕忙記下此事。
劉皇帝也看了一番梁山的地形,以他那不算出眾的軍事眼光,也看得出來,這確實是個綠林嘯聚的絕佳場所。
他這一開金口,可以想見,一座新的市鎮,就將在梁山下崛起。
“還有一事,你也記一下!”劉皇帝思路不停,繼續道:“丁賦一減,人皆喜悅,民間新生丁口猶多。朕的意思,以開寶五年所錄籍冊為憑,今后丁稅照此收取,開寶五年之后,所增人口,不在征收范圍之內,且今后,永不加丁賦!”
“陛下,此詔一出,只恐朝中異議啊!”張去華不由道:“二十年后,朝廷將少一大筆財稅入項啊!”
“你都說了,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劉皇帝擺擺手:“可以發回東京,讓政事堂討論討論,但朕的意思,還是要落實!”
“是!此詔若得通行,可以想見,天下子民,都當感謝陛下恩澤了!”張去華是個聰明人,明白劉皇帝的用意。
沒錯,劉皇帝玩的就是“永不加賦”那一套,對大漢來說,每年四十文的丁錢,本就不算多,因此,就時下而言,投入的成本也不高。也就到人口暴漲之后,龐大的基數下,那才會是一筆不菲的進項了,但如果帝國發展到人頭稅都能影響國家財政,那樣的帝國,就絕對出問題了。
并且,丁錢不加,但正稅以及各種徭役,卻是可實時調整。作為君主,劉皇帝可太知道那備受推崇的“永不加賦”,是怎么回事了。
但不管如何,劉皇帝可以預見,開寶五年以后,百姓們生養的動力會更足,大漢的人口將繼續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