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祁連山吧!”劉皇帝抬手遙指西北方向的山嶺,問盧多遜道。
事實上,他這個問題有些多余,河西走廊如何形成的,就是因為北拒大漠,南卻高山,從進入涼州境內開始,緊挨著走廊的漫長峰嶺便始終在眼前。
寒風凜冽,烏云壓城,整個天地都顯得晦暗不已。雖然看得不甚清明,但遠處山嶺,高低錯落,起伏綿延,仍舊給人一種雄奇厚重的感覺,雪峰反射出了一些暗光,更為之增添一抹亮彩。
“陛下,此為南麓雪山,與主脈相連,祁連主峰還要在西北的甘肅境內!”盧多遜介紹道。
“胭脂山在何處?”劉皇帝又問。
盧多遜伸手示意:“由官道向西北,約一百五十里處就是胭脂山,也是當年王師大破回鶻之地!”
“大漢山河,無限風光啊!”注視著那聳峙在視線盡頭的莽莽雪山,劉皇帝精神看起來很是振奮,悠悠然地道:“這片山嶺,沉淀了太多歷史,見證著中國永載豐碑的功業也輝煌,也銘刻著我華夏兒郎開拓進取的精神......”
盧多遜是個善于逢迎的人,此時見劉皇帝大發感概,當即順著他的話道:“武帝開邊,冠軍破虜,都是值得后人永遠傳唱與頌揚的。河西永為我土,也是自那時起!”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劉皇帝一只手懸在空中張牙舞爪的,慨然說道:“這是匈奴人的哀歌,也是華夏的贊歌!先烈榜樣在前,如今,輪到我們了!”
“陛下雄才豪情,臣聞之,也不禁心潮起伏!”盧多遜當即表態道:“得遇圣君,臣等大幸,唯有鞠躬盡瘁,追隨陛下!”
對此,劉皇帝只是笑了笑,既沒有打擊,也沒有勉勵,讓人不可捉摸。
“還是說說河西的情況吧!”劉皇帝與盧多遜回到關樓內,君臣二人靠著一個火爐坐下烤火,對盧多遜道:“你此前的奏章,朕也認真看了,覺得不錯,還想再聽聽你的想法!”
“是!”盧多遜回以禮節,而后不加思索地,從容敘來。對于職分內的事情,盧多遜就突出一個干練。
“陛下,自歸義軍回歸,甘肅收復,大漢抵定河西,將走廊完全控制在手中,也不過六七年的時間。可以說,在前面的四五年中,河西官府、駐軍,主要的任務都是放在剿賊平亂、定制治安上。一直到近兩年,賊虜臣服,人心向安,制法初行。
臣以為,河西真正走向安定,恢復繁榮,便開寶七年起,正式開始!這也是臣履任后,與眾官員僚屬共同制定的目標......”
盧多遜這話,稱得上張揚了,他也是今年才升職的。翻譯一下就是,過去河西不夠安定繁榮,河西的重新發展崛起,就從他盧多遜開始。
對其言,劉皇帝只是嘴角稍微上揚,注意力似乎集中在爐子中升騰的火焰上。見狀,盧多遜繼續道:“陛下,大漢如今對河西統治,薄弱在于兩點,一是地形限制的,過于狹長,公文傳達,條令頒布不夠通暢,想要做到如中原內地那般強有力的掌控,只能憑借足夠的軍事勢力控制威懾;
其二,則是人口限制了,諸族林立,胡漢雜處,而漢人的數目,仍舊稀少。雖然這些年,與關隴、中原的道路已然暢通,也吸引了不少人,但不夠。因此,臣還當開放政策,繼續招引人來。
而臣覺得最值得顧慮的,還是人心尚未徹底歸服,包括河西遺民在內,他們臣服,還是懾于大漢強大的國力與軍力,對大漢并沒有太多歸屬感。
臣接下來要做的,首先就是收拾人心,人心定了,河西自然就安定了......”
“人心是隔在肚皮里的!”聞之,劉皇帝指了指肚子,問盧多遜道:“要收拾人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盧多遜點頭道:“臣明白!此事,臣還是打算從文化根本上著手,在漢制初步推行全境的情況下,對語言、姓名、著裝、習俗等事務上,進行統一的推動整改!臣在河西多年,見到不少漢人,仍舊一身蕃裝土服......”
“移風易俗,還當緩行,不可操之過急!”劉皇帝點著頭,對他的著手點表示認可,但不免提醒一句。
“是!臣以為,有前幾年基礎,已然可以推動!并且,臣并非一味強行推行,當結合河西本地的民情風俗!”盧多遜解釋道:“臣欲推動是,是朝廷大一統的理念,將之融入河西官民的血肉脊髓里!”
“制宜!很好!”劉皇帝說道:“為政治民,也忌不顧現實,不結合實情,強行一刀切!朕視察過的地方也不少了,不乏忠實履行朝廷政策,堅守大漢法度的官員,但能在國家政策方針之下,靈活處事的人,還是太少了!”
面對皇帝話里隱含的夸獎,盧多遜嘴角輕微地翹了翹,有那么少許的自得。
“我記得,你提到過漢民與胡民之間的矛盾!”劉皇帝又指出一點。
盧多遜解釋道:“漢胡之間的矛盾沖突,在前幾年,比較頻繁,還是歷史原因。過去,在河西全面淪喪的背景下,整個河隴遺民,都為胡虜所統治。
涼州這邊情況還算良好,當初的溫末政權中,有漢人的一席之地。比較嚴重的,還是甘肅,在回鶻的統治下,漢民幾為虜奴,多受盤剝欺壓。
如今,大漢重返河西,消滅甘州回鶻政權,使其復歸漢統。當地漢族遺民,翻身做主,對過去飽嘗的苦難難免抱負回去。
再兼回鶻人對大漢潛懷怨憤,此前黃匪侵擾、馬賊橫行時,不安定的回鶻人更受軍政的監視與管控。而為維穩河西,迅速將之納入大漢統治,也需漢族遺民們的支持。
各方面的原因,也就加劇了漢胡之間的矛盾,沖突不斷,甚至有流血事件發生。過去,是回鶻人欺壓漢人,如今,是漢人欺壓回鶻人。”
聞之,劉皇帝的眉頭皺得可緊,思吟幾許,問:“如不控制,長此以往,必致禍亂,不得不小心戒之。官府是如何調和解決的?”
盧多遜道:“目前暫行之辦法,是將胡漢分治,各居其所,漢耕其地,胡牧其羊,以此減少沖突。不過,在此前劃治的過程中,漢民分配了大量沃野草場,這也是引發胡民不滿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此,只怕也是治標不治本啊!”劉皇帝嘆道。
盧多遜說道:“這也是無奈之事,在過去的兩百年間,河西胡漢雖然在不斷融合,但其根本的界限,還是存在的,朝廷收治,也當有所取舍,不可能面面俱到。
分治之后,近兩年,沖突也確實減少了許多。臣就任以來,也給各地官府下了新令,要求州縣鎮,嚴格落實治安要求,嚴防治下爭斗。
并且,切實按照法律章程斷事,減少偏私,尤其是,對于那些刻意針對挑事的漢民,也當嚴厲約束,不可放任。
在此前提下,再推行風俗融合,臣料想,隨著時間的推移,待到河西上下形成習慣,這個問題終究能夠得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