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城乃是大漢最大的皇城,任職南衙諸官署的官員們,每日結束工作都要花不短的時間在出宮路上,似最貼近宮城的政事堂,官員離宮更要步行近兩刻鐘。
趙匡自崇政殿覲見告退,花費的時間自然要更長了,待出皇城,天色都已然黯淡下來。暮色的下的大漢皇城的,更顯深邃巍峨,懸掛的宮燈不算密集,朦朧的光線映照在如山石般挺立著的禁衛身上,顯得嚴肅而靜謐。
皇城緊挨著洛水,在朝廷的治理下,河水比起往常清亮幾許,三道河橋高懸水上,橋洞空間很大,足可供兩千料的大船通航。
與皇城神秘森嚴的氣質相比,河橋要鮮明得多,橋身上下整齊密集地布置著各色花燈,五彩斑斕,映得河水發亮。
天津三橋,已是西京城內一道格外靚麗的風景線,京外人士至洛陽就沒有不來此游覽的人。此時,哪怕夜幕降臨,仍舊有不少流連此處的游人,在這里,不只能欣賞到美麗的夜景,還能遙望皇城,就近仰望那直插云霄的乾元殿,感受天家與朝廷的威嚴
車駕換換駛過河橋,因橋身過高,就有如行駛在云端一般,車輪壓過青石橋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即將進入暮春了,然而不時滲入的夜風,還是讓趙匡感受到一股寒意。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有些火熱的心。對于東路主帥的位置,趙匡當然有所期待的,可以確定的是,就如當初李谷總督大軍平南一般,此番東路軍的主帥,也將是名義上督率各路北伐大軍的。
拿下這個位置,不提權勢地位上的加持,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都是必然的,并且,將成為開國以來的“第一帥”。
這么多年了,還沒有哪個外臣能夠統帥如此龐大的軍隊出征作戰!而劉皇帝召見他趙匡了,并就北伐事宜詳細聽取他的看法,就如此前隨駕出巡的塞外談話那般。
趙匡可是許久沒有這般患得患失過了,不過,等他還府,已有人等著了。巡檢司下屬興捷軍都指揮使,黨進。
黨進在大漢那一大批軍功貴族中,可是個特立獨行的人物,甚至在朝野之中都有響亮的名聲。不時因為沒文化,素養低,而是這些年,他身體力行,鬧出了大量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黨侯爺身上,可全是典故,為京城的士民提供了大量茶余飯后的笑料。
不過,此人性格鮮明,雖然粗鄙異常,但是貴為侯爵,并且一步步成為大軍都將,無他,其他或許黨進不行,但是擅長帶兵,并且表現出的粗俗簡單,也容易贏得信任,至少沒人會忌憚他。
到如今,和趙匡走得較近的將領中,黨進是除了李繼勛之外,權勢地位最高的一人。
“兄弟因何而來?”堂間,看著翹著腿,拿著盞茶杯在那里裝模作樣品茗的黨進,趙匡忍不住意外。
“無他,請榮公幫忙來了!”見到趙匡,黨進濃眉綻開,放下茶盞站了起來。
趙德昭則說道:“黨叔父已然等候多時了!”
“坐!”
趙匡解下頭頂冠帶,交給趙德昭,坐到主位上,又接過侍婢奉上的茶水,潤了潤嗓子,說:“遇到什么麻煩了?這朝野之間,還有誰能找你善陽侯的麻煩?”
京城之中,論資歷,職權,論爵位,比黨進高的人有很多,但很少有人能找他的麻煩,因為這是一塊滾刀肉,一顆銅豌豆,一個混不吝,牽扯上他本身就是一個麻煩。
“榮公就不要裝糊涂了!如今朝廷中,除了北伐,還能有什么大事,我自然是為此事而來!”二十年的戰友情了,黨進也不兜圈子,說道。
“你也想參與北伐?”趙匡問。
“誰人不想?”黨進大大咧咧道:“在京中待久了,整日東游西逛的,還是想再上占城,松松筋骨!”
“調兵遣將,皆由樞密安排,我可做不了主!”趙匡這么道。
而提及此,黨進就不由有些憤憤不平的:“石守信這斯,太不地道,同樣是禁軍,同樣的訓練,同樣的俸祿,他敢看不起我們巡檢司將士,北調將士,竟然沒有我一兵一卒!”
“不得無禮!”見黨進口出不遜,趙匡喝止:“樞密院調令,也是經由陛下批準的,容不得質疑。再者,雖發大兵,禁軍又豈能盡數調離,京師的守備何能懈怠?”
“即便如此,抽調些將校軍官,總沒有困難吧!我等又不是提不動刀,上不得馬了,一點殺敵報國的機會都不給,也說不過去吧!”黨進嘿嘿一笑。
見其神態動作,趙匡不由笑了笑,而后嘆道:“此番調度,陛下顯然是打算讓后輩青俊們去建功了,軍中渴望賜爵授勛的將士,又豈能全數滿足?”
黨進不滿道:“我等又未老,如此棄用,豈不可惜?”
看著他,趙匡道:“你也是沙場宿將了,也當知,戰場的功勛不易,動輒生死之危,已是侯爵,何必再如此打拼?好生享受田宅、姬妾、酒肉,不好嗎?”
顯然,心思被看破了,黨進也不尷尬,應道:“我這個善陽侯,才是二等侯,即便無意于公爵,若是能再提個一等,也是好的嘛!”
“此事我也做不了主啊!”趙匡道。
“公若為大軍統帥,請命調動一個將校,有何困難?說起來,我們也好些年沒有并肩作戰了,當年在淮南戰場的日子,至今仍舊懷念啊!”黨進感慨道。
趙匡知道,這廝可精明著,因此聞言,表情一板,道:“帥位未定,誰在傳流言,非議軍機,不要命了嗎?”
黨進一愣,問:“陛下召你進宮那般久,不是商討拜帥之事?”
趙匡放下茶杯,臉上做回憶狀,深深一嘆:“圣心難測啊帥位,也不好坐啊,成則功勛蓋世,倘有意外呢?”
“我?”垂拱殿內,再度被召來的太子劉旸,少有地發出一聲驚詫。
殿中只有父子二人,環境顯得私密,看著一臉意外的劉旸,劉皇帝很認真地點頭道:“沒錯,就是你!這里就你我父子,我也就直說了!
此番北伐,不說發傾國之兵,舉全國之力,半數總是有的,雖則三代已遠,但這么龐大的軍隊,交與外臣之手,總是難以讓人心安,那樣對誰都不好。
思來想去,我若不親征,那就只有你代父出征了!驕兵悍將之弊,我已經清除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們不敢犯上鬧事,更多的還是敬畏我的權勢,你不一定能壓服他們!
因此,趁著此次北伐,你也可積攢一些威望,至少不能讓那些將士們小瞧了!”
“可是,兒沒有帶兵經驗,以大兵付于我手,只怕誤事,關乎將士存亡,北伐勝敗,我不敢當此任!”劉旸大概是沒回過神,很有自知之明地應道,連連搖頭。
聞之,劉皇帝卻笑了,溫和地道:“你能有這個認識,就把我僅剩的顧慮打消了!讓你掛帥,可不是讓你去帶兵打仗,臨陣指揮的,自有重臣宿將輔助,你只需要坐鎮中軍,凝聚軍心,起領導作用,至于指揮的事情,有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