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少林自然是將寺內最好的禪房拿出來招待劉皇帝,環境自然是極好的,不過,劉皇帝并不能有太多深切的感觸,只是體會了一番清幽的環境,便再無興趣,他不談禪、不修禪,只是求個下榻之所罷了。
很有必要的,禪房是又被仔仔細細檢查了個遍,以免有什么機關或者埋伏,為了劉皇帝的安全,再小心也不為過。這種處處顯露出的戒備與針對,也更讓寺內僧人心驚膽顫。
至于奉上的齋飯,則根本沒有經寺中人的手,連食材都是由專人從山下采買的,劉皇帝在飲食安全上,素來注意。上少林吃齋飯,大抵也就體現在少林這個地方了。
“昏倒了?無甚大礙吧!”禪房內,劉皇帝以一個打坐的姿勢壓在蒲團上,身后墻面上掛著一個極富靈韻的“佛”字,面對張雍的匯報,很是意外。
張雍答道:“迎駕畢,宏泰主持回到僧房后,便氣力不支,轟然昏厥。經寺中藥僧診治,已然好轉蘇醒!”
“什么緣故?”劉皇帝對此似乎沒有任何自覺。
張雍小心地打量了劉皇帝一眼,道:“據說是急火攻心!”
“哦。”劉皇帝應了聲,然后調侃道:“看來這宏泰老主持的修行,也還未臻至化境,未得圓潤無缺啊!”
“此必為陛下君威所懾!”張雍謹慎道。
劉皇帝與老主持的談話,他可是跟在旁邊聽得真真切切的。若是他面對劉皇帝那番誅心之問,只怕早就伏地稽首請罪了,老主持雖然修了幾十年的佛,但還得顧念少林寺,顧念他的徒子徒孫。
“什么威不威的!”劉皇帝聞之搖了搖頭,看著張雍道:“老主持如此高齡長者,還受此驚嚇,的若是真有個好歹,豈不是朕的罪過了?”
沉吟了下,劉皇帝又問:“今日朕的表現,是否有些倚勢凌人,有失君儀?”
對此,張雍回答得干脆及時,認真地道:“陛下乃天下至尊,本就凌于萬物眾生之上,何談欺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闔寺僧眾,概莫能外!”
“你們這些學士翰林,確實會說話,朕聽得也舒服!”聞言,劉皇帝笑了笑,道:“不過,這些話若是聽多了,朕還真怕自己會飄飄然而不自知。”
張雍略顯尷尬,然而,劉皇帝這看似清明冷靜的言論表現之下,或許早已是志得意滿。
“適才朕關于佛寺僧眾管理限制的想法,你以為如何?”劉皇帝談起正事。
想了想,張雍道:“陛下圣明燭照,此議甚好。”
“好在何處?”
“若能對天下佛寺及諸寺僧眾限定數目,則必能限制佛門無止境壯大,同時,也可彌補官府監督考察華而不實的漏洞!”張雍侃侃而談:“甚至于,對于諸佛寺所擁寺產僧田的數目,同樣明定限制。另外,對于違反朝廷限令的佛寺僧眾,也當制定一套嚴厲的懲戒辦法,如此,方得完善!”
“乾祐滅佛,天下僧人對朕怕已是深惡痛絕,這些年朝廷政策放寬,沒有多加打擊,好不容易過了些安心日子,再施此限令,怕是這些佛門釋眾,要恨不能食朕肉,寢朕皮了!”劉皇帝輕笑道。
“陛下當朝,區區佛門,焉敢怨怒?”張雍自信道。
“那繼世之君呢?兩三代之后,后人還能嚴守此制嗎?佛門就無突破此限制的辦法?”劉皇帝反問道。
“陛下開國定制,后人自當遵從,豈能違背?”張雍遲疑了下,稍顯底氣不足地回答道。
事實上,要按照這個思路講下去,是不會有個結果了,未來太不可測,不要說對佛門的限令了,就算是朝廷法律成制,都是在不斷變化的。
制度雖立,更要要的,還是如何執行與監督,而這些,都需要靠人去做,凡是靠人做的事情,都不會有個完全,這一點,劉皇帝早就有十分清晰的認識。
因此,劉皇帝笑了笑,輕嘆道:“罷了,朕也不去操繼世之君的心了,先把能做的事先做在前頭吧!有些事,也只有朕能去做!”
“陛下襟懷,臣欽佩萬分!”張雍道。
“關于這份限令,就由你牽頭,找些人,先草擬出來,交由政事堂核定!”看著張雍,劉皇帝交付任務。
“是!”張雍略喜,這是給他一份功績啊。
“另外,不只佛門,各地道觀廟院,也當效仿此法!”劉皇帝又補了句。
“是!”張雍略感意外,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都以為劉皇帝只是厭惡佛門,方才有這諸多的警惕針對。
但從此言看來,劉皇帝或許還真不是單獨針對佛門了。
而劉皇帝琢磨了下,稍微遲疑了下,又道:“另外,至此之后,大漢佛道之外,悉為邪教異類,嚴厲禁絕!”
顯然,劉皇帝要搞一刀切了,意圖對大漢國內宗教進行一次清場了。張雍呢,或許也只當一個政治任務來完成,并沒有深入地去權衡思考,果斷答應,皇帝怎么說,他就怎么做。
“朕聽聞,這些年大漢各地,尤其南方,出現了一大批異教邪惡作祟,蠱惑人心,誘導百姓祭奠邪神。廣西布政使范旻此前在境內取締淫祠達數十所,該當予以表揚,當敦促天下道州官府,加強對境內邪異的監察,一應淫祠,全數取締,朕要肅清出一個朗朗乾坤!”劉皇帝冷冷道。
大概是感受到了劉皇帝語氣中的堅決,張雍慎重地應是。
劉皇帝又思考良久,方才嘆道:“朕又要得罪一大批人了,如此插手世俗之外,也不知是福是禍!”
張雍道:“陛下所為,為國為民,澄清世界,功德無量!”
“對于這些蠱惑人心的邪教異類,冒起一個,打擊一個,朕絕不手軟!”劉皇帝態度強勢無比:“你擬寫一份章程,將朕的意思表達清楚,發回洛陽,此事,還是交由趙普他們去做!”
“是!”
“另外,此議或許會在民間引起一些騷亂,朝廷當率先示警諸道州官府,接下來當加強這方面的防備,以免生動蕩!”劉皇帝又道。
“遵命!”
“去做事吧!”劉皇帝揚揚手:“朕乏了!”
“陛下安歇,臣告退!”張雍躬身行禮,緩緩退下。
喦脫等近侍也受命退下,房門輕輕掩上,禪室內的光線黯淡了一些,劉皇帝攤直做得有些發麻的雙腿,靜靜地想了想,面容之間難免浮現出少許憂慮。
自古以來,宗教之事,往往成為一種麻煩,劉皇帝也不知他這番嚴令推行下去,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信仰這東西,沾上或許就是麻煩,不可不慎。
但是,若什么都不做,他又心里不痛快,畢竟,哪怕不提其他,作為皇帝的本能以及一代雄主的威嚴都在驅使著他,要強化朝廷的統治,深化官府的權威,世俗之外,也不例外。
至于天下百姓,可以信教,但是,接受朝廷的統治管理才是第一的。倘若,真因為此事,而引發一些亂事,那在劉皇帝這里,反而證明這樣做的必要性。
如劉皇帝所言,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其他人,沒有那個魄力,也沒有那個能力應對可能發生的麻煩。更多人,或許更希望看到一個安定祥和的世界,哪怕有所妥協也沒關系,但如今的劉皇帝,是很少有事情能讓他妥協了。
思慮一陣,劉皇帝的目光反而更加堅定了,表情在暗淡光線的照射下也隱隱透著冷厲,有些滲人。
“佛?道?”嘀咕了一陣,劉皇帝嘴角又揚起了點笑意,轉身扭頭,看著背后墻面上那傳神的佛字,不由嗤笑道:“我拜天拜地拜父母,就是不拜你!在我的帝國,還得你來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