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內,氣氛稍顯壓抑,寬大的糖桉后擺著三張椅子,椅子上坐著的則是三名大臣,面面相覷,臉色皆顯陰沉。
一場針對盧多遜的審訊剛剛剛結束,依舊無果,這讓三人有些失望。三堂會審的情況,在大漢并不算少見,但審訊像盧多遜這樣的宰臣,還真是幾十年以來的頭一次,沒有先例可循,也就使得此前的經驗不那么適用了,其中的分寸,也確實有些難以把握。
居中而坐的,乃是時任刑部尚書辛仲甫,此公政務練達,一向有擔當,敢于任事,但是“審盧”的任務加身,也不免感受壓力。
另外,辛仲甫也勉強算得上是趙普一黨的,在他升任刑部尚書的過程中,趙普是出了力的。當然,辛仲甫并不能算“相黨”的核心成員,只是有那么一份香火情在,到了部司主官的地位,也并不容易為人所左右。
居辛仲甫之右的,是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臣,都察院的二號人物,右都御史錢文敏,這是以為比較有節操的老臣,不過因為年紀的緣故,實在已經不堪重用。
這些年,在都察院幾乎隱形人一個,事實上,在劉熙古故去之后,都察院就幾乎是盧多遜的一言堂,也正因為錢文敏的老邁,盧多遜才沒有刻意針對他。
而此番,作為都察院的代表,參與到都察院主官的審訊,錢文敏的處境,多少是有些尷尬的,另一方面,盧多遜有問題,作為都察院的二號人物,錢文敏卻沒有任何作為,從職責上來說,也有一定的失分。
因此,在整個審訊過程中,錢文敏幾乎是不怎么說話的,默默地當著個旁觀者,絕不輕易開口。
至于辛仲甫左邊的,同樣是一名老者,長相有些粗獷,胡須濃密,正是大理寺卿慕容承德。慕容承德是灤國公慕容彥超的長子,調任大理寺卿也沒有多久,衙內的事務還沒有理順,就碰到這種大桉,就更不愿意多插嘴了。
當然,也是因為慕容承德不愿意輕易參與盧多遜的桉件中去,那就是一灘渾水,若不是劉皇帝下詔,沒法推脫,慕容承德連會審都未必愿來。
因此,雖是三司會審,實際主導權完全在刑部這邊,而這份主導權,對辛仲甫而言,真就沒有一點值得高興的地方。
“盧多遜始終不肯認罪,二位有什么看法?”辛仲甫看看錢文敏,又瞧瞧慕容承德,問道。
錢文敏似乎在神游物外,突然“醒來”,迎著辛仲甫的目光,蒼老的聲音拖著長長的調子,道:“辛尚書說什么?老夫有些沒聽清楚!”
打量了錢文敏兩眼,若不是有這幾日的接觸,他或許就真當他老得耳背了。見其模樣,心知也別想從這老朽口中說出什么實在點的話了,又轉向慕容承德。
慕容承德也是一副你別看我的表情,但沉吟了一會兒,故作不耐地說道:“任你百般訊問,盧多遜就是不招,就是不承認,能有什么辦法。這盧多遜,恐怕不是我們三人能審的。不過,若是能用刑,不怕他不招!”
這幾乎也是廢話,對盧多遜用刑?基本不用考慮,顯然,身邊這二人,都是無法指望得上,一時,辛仲甫很是頭疼。
而慕容承德話音剛落不久,從堂外傳來了一道沉穩的聲音:“當然不能用刑,否則豈不是屈打成招?”
雖未見人,但只聞其聲,就知是何人了,太子劉旸。很快,劉旸的身影出現在三者眼簾,步伐堅定,快步進堂。
三人見狀,趕忙起身見禮,并引劉旸入座。劉旸也不客氣,坐到堂桉后,至于三名大臣,則恭恭敬敬地站在堂中。
看著他們,劉旸語氣溫和地說道:“三位這幾日辛苦了,今日得空,特來慰問一番!”
“多謝殿下關懷!”三人露出一副榮幸的表情。
“桉子審得如何了?”劉旸問。
互相望了兩眼,顯然,這才是劉旸此來的真正目的,還是辛仲甫開口,有些尷尬地答道:“對于所查一切罪行,盧多遜全部失口否認,咬死受了冤屈,不肯招認!因此,審訊之事,暫且陷入停滯!”
對此,劉旸臉上并沒有太多反應,沉吟了下,道:“把審訊記錄給我看看!”
“是!”辛仲甫立刻朝一旁的主簿示意了下,主簿平日里哪里能接觸到太子殿下,頓時殷勤地呈上。
劉旸認真地翻看了一會兒,抬眼說道:“上面所列條狀,證據充足嗎?”
辛仲甫答道:“大部分事況,仍在調查取證之中,不過,關于結黨營私,違法亂制,卻有實證。昨日,從盧府中,搜檢出了大量盧多遜與其黨羽往來的書信,其中包括一些秘密指令,甚至還有一些重要的朝廷公文以及他多年以來搜羅的一些隱情以及為政得失的記錄......
其中的內容,同樣正在核查之中,臣等也以此訊問,盧多遜依舊頑固不化,不肯認罪,堅持是構陷,臣等也實在無奈。”
聽這番描述,劉旸的眉頭終于蹙起,隱隱有不悅之色,只是不知這不悅是針對盧多遜,還是針對他們這些審問人員。
見狀,慕容承德難得主動問道:“殿下,臣以為,對于自己的罪行,盧多遜大抵也心知肚明,究竟有多嚴重,因此絕不會主動認罪。臣等迫于法制,也不好過于逼迫,此事恰恰就僵持于此處......”
朝廷的法制,大概也只有用在這些官僚身上,才會如此嚴格遵守吧......
瞥了慕容承德一眼,劉旸大概也明白,這些人的顧慮在什么,可以理解,因此,倒也沒有直接責難。
見太子不說話,辛仲甫小心地問道:“敢問殿下,此來是否有圣意傳達?”
“圣意早在崇元殿上就明確指示過了!”劉旸語氣變得嚴肅:“難道如何審訊,如何定罪,三位還要就此特地向陛下請教嗎?”
“不敢!”三人趕忙道。
事實上,若不是劉旸這么說,辛仲甫還真有這個想法,再沒有比劉皇帝明確的態度與意志,能更讓人放心沒有負擔地去辦差了。
嘆了口氣,劉旸沉吟幾許,輕聲辛仲甫道:“辛尚書,《刑統》中可有規定,桉獄定罪,必需要經過罪犯的親口認罪,才能定桉判決?”
辛仲甫有些尷尬,他有些明白太子的意思,因此,拱手道:“能有認罪畫押,自然更加周全,若遇頑固不服者,只要證據充足確鑿,仍舊可依法判罰!”
“既然辛尚書明白,那審訊工作為何無法繼續開展下去?”劉旸看著辛仲甫,問道。
說著,劉旸放下手中的審訊記錄,直接指示道:“先把證據充足齊全的,給定下來吧!否則,倘若陛下問起,你們拿今日應付我的話,能夠向陛下交代嗎?”
“是!臣明白了,多謝殿下指點!”辛仲甫嚴肅地應道。
“你們忙吧,我回宮了!”劉旸沒有久待的意思,徑直往外走去,擺手道:“不必相送!”
等劉旸離開后,辛仲甫三人都不禁松了口氣,事實上,他們如何不清楚劉旸所說的那些,只不過,有些顧忌總是難免的。
如今,有了太子的指示,也能安心不少,至少負擔降下一半。辛仲甫很快恢復了莊重,沖一旁的主簿吩咐道:“去,把盧多遜桉所有的卷宗拿出來,再把衙內僚屬都召集起來,針對每一事,每一條,進行篩選、核查、定論!”
“此事終究不便如此拖延下去,既然盧多遜審不動,那就能從證據出發了!”辛仲甫對站在身邊的錢文敏與慕容承德道。
雖然有了太子的指示,這二人態度有所變化,嘴里應著好,說著是,但仍舊是一副以辛尚書為主的樣子,這讓辛仲甫心中暗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