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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騎開道,儀仗隨行,在距離開寶二十一年過去只剩三日的時間里,劉皇帝再度出宮,鑾駕緩緩而行,停在邢國公府前。
鹵簿儀仗,還是那般威嚴肅穆,只是在這隆冬季節,多了幾分肉眼可見的凝沉與壓抑。直到鑾駕停下,喦脫從外出聲提醒,劉皇帝才恍過神,在郭寧妃的攙扶下,二人一道下車。
今歲確實很冷,森寒刺骨,黃河冰封千里,可通車馬,南邊的淮河、長江也同樣出現大面積冰封,就是在兩廣也出現了大雪,多日不絕,顯然氣候正在發生著一些不好的變化。
下得鑾駕,寒風便迎面襲來,劉皇帝即便從頭到腳武裝全身,那不耐寒的身體仍舊不免打了個劇烈的哆嗦。依他過往的習慣,這個時節是要待在宮中,待在那溫暖如春的殿室內,輕易不會動彈,一直熬到春暖花開。
但此番不行,他有不得不出的理由,邢國公郭威辭世了,無疾而終,享年八十,也算高壽了。這些年,郭威一直待在京城,安享晚年,不時還會被劉皇帝召進宮飲宴談天,如今也算有一個善終了。
至少比起正史上郭威的妻子淪喪,中年早逝,在劉皇帝的時代,或許沒法達到那難以企及的高度,嘗到那方寶座的滋味,但也不能就此說郭威的際遇不好,再者,即便是正史,他郭家也不是最后的勝利者。
生前既享顯貴,死后猶有榮光,這哀榮,劉皇帝給得很足,親自過府吊唁,只是第一步,神道碑文王禹偁正在寫,追贈郭威邢王的詔書也早就擬好了,對其蓋棺定論,評價也相當高。
冬日暗淡的天光下,寒風襲面,劉皇帝抬頭看著“敕建邢國公府”那張鎏有金絲的牌匾,那些張掛的素綢,樹立的白幡,竟有些晃眼。
腦海中浮現著諸多往事,面上帶有無限感慨,對身邊雙目泛紅的郭寧妃輕聲道:“走吧,進府!”
跟隨劉皇帝而來的,還有幾名皇子,劉旸緊跟著,十二子越公劉晗則特地被召在近側,畢竟是郭威的外孫。
劉晗如今也快二十四歲了,早早地便成親,娶的是王全斌孫女,在諸皇子中,劉晗出身并不低,母族勢力也不小,但是存在感并不強,不過,行事規規矩矩,從沒鬧出什么幺蛾子。和哥哥們一樣,劉晗很早就封爵開府,經歷過三年的禁軍磨煉后,如今被劉皇帝安排在少府做事。
跨過府門之時,劉皇帝接過一根素帶,親手系在腰間,一路沉默著,徑往靈堂。此時的公府之內,早已是人影幢幢,忙碌一片,靈堂里外都是前來吊唁的貴族及官僚,哀樂凄涼,僧道的頌唱聲不斷。
此時在府內操持的,乃是郭威次子郭信,見到劉皇帝與寧妃、太子諸人聯袂而來,顧不得悲傷了,慌忙帶著人迎駕。
郭威一共三子,長子郭侗官做得最大,當然,因為榆林之亂,被奪了布政使職,如今還在回京途中。郭儀正年輕,也是看起來最有資質的一位,正隨魏王劉旻在安西打拼。
老二郭信,普普通通,當然,官也做得不低,時任京畿道參政,也是一道高官。不過,郭信雖然普通,但在郭威去世的當下,卻普通不起來了,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別有意味。
近水樓臺,侍孝送終,郭信比起他的兩個兄弟,似乎已經占據了天然的優勢。郭家三子,嫡庶之別,并不明顯,因為他們的母親先后成為郭威的正妻。
正常情況下,郭侗是襲爵的不二人選,先發優勢太強了,但沒辦法,一個榆林叛亂,所有的優勢都化為烏有,能脫罪免責尚且不易,何況在邢國公爵的繼承這種大事上。
當然,這一切,還得看劉皇帝的態度,但幾乎沒有人認為,受榆林叛亂影響的郭侗,在劉皇帝這里還有好印象。
在所有人既敬且畏的目光下,劉皇帝若無所覺,矗立靈堂,強大的氣場,讓場面安靜極了,除了哀樂與誦經聲,不敢有任何雜聲。
劉皇帝靜靜地看著郭威的靈牌,思緒飄飛,目光迷離乃至渾濁,嘴里無聲地念叨著什么,仿佛在同大概已經抵達奈何橋的郭威溝通著什么。
良久,劉皇帝接過三炷香,以帝王之尊,鄭重地拜了拜,交由喦脫插上香爐。禮畢,環視四周,劉皇帝也發現了,他的到來,讓靈堂內外的氣氛變得壓抑且詭異,哀傷的氛圍似乎都被沖淡不少,心中嘆息一聲,便欲離去。
“節哀!”劉皇帝并未和郭信多說什么,但簡短兩個字,再加上拍肩膀的動作,卻也讓郭信感激涕零。
“劉晗!”臨走前,劉皇帝又喚道。
“臣在!”劉晗已然換上了一身孝服。
劉皇帝對此顯得很滿意,盡量溫和道:“你留在公府,替邢公守靈!”
“是!”劉晗自然不可能有異議。
郭寧妃哀思極深,不愿回宮,要留在府內,送亡父最后一程,劉皇帝也不勉強,同意了,說了句注意身體,也就回宮去了。
劉皇帝的逗留雖然短暫,但影響卻是不小,這些年,死了那么多功勛故舊、柱國大臣,但如此哀榮,能得劉皇帝親自過府吊祭的,實在鳳毛麟角。
就是魏仁溥這些人離開,也只是嘴上發表一些哀思,至多讓太子或選派一名皇子吊唁一下,也就罷了。
可見,郭威在劉皇帝的心目中,地位是明顯不同的,或許有翁婿關系在里面,但絕對存有其他因素。當然,要說劉皇帝與郭威之間有多么深厚的情誼,那就是講笑了,以劉皇帝如今的心性,做什么事,也都有特殊意義。
而這個躬親吊唁的舉動,在外人的解讀看來,那就是他對郭家依舊看重,郭威雖死,仍舊是大漢的頂級權貴,并且,勛貴之中,也分尊卑高下,郭家顯然就是那最尊崇的一批。
郭威死了,這對朝廷而言,仍舊是一件大事,哪怕這些年內外上下都習慣了老貴凋零,哪怕郭威本身對朝廷的影響,早就削弱到極點了。
但是,人活著,關注的目光并不多,甚至一度被人遺忘,一旦辭世,那就是舉世矚目。一些老臣勛貴,都紛紛前來祭拜,沖著郭威的身份影響,也為基本的人情往來。
趙匡兄弟自然也在列,從眾隨流,離開之際,兄弟倆漫步在冬日的街頭。趙匡也是年近六旬的人了,這幾年也老得極快,由于常年酗酒的原因,身體也日漸不支,因此,此時趙匡臉上,也帶著少許的病態。
“邢公也走了呀”趙匡面露蕭索,感慨道。
趙家與郭家之間,也算有段淵源,早年之時,趙弘殷曾在郭威麾下一段時間,當然,在劉皇帝繼位之后,屢次軍事改革,把軍中從屬關系切割得支離破碎。
直到趙匡崛起,趙家地位的抬升,直到成為與郭家比肩的權貴家族,當年的關系,也就日漸淡薄了。更何況,以如今的兩家的聲勢,說趙家已然超過郭家,也沒有太大問題,從實際影響力的角度出發,也確是如此。
此時趙匡的感慨,倒有些物傷其類的感覺:“也不知,我死之后,會是怎樣的場景!”
都是有這么一天的,誰都希望,自己的身后事,也能像這般風光體面,趙匡盛年勇退,憋屈多年,壓抑多年,也難免觸景生情。
聽其言,趙匡義立刻勸道:“二哥身體健壯,何故出此諱言?”
趙匡笑了笑:“人豈有不死的?雄心不在,壯志不復,如今,我也垂垂老矣,只能記掛著這點生前名、身后事了!”
趙匡義沉默了下,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勸解了,這些年,趙匡義雖然忙于公事,但兄弟倆的交流卻從沒斷過,對于趙匡的心態變化,也能感知得到。
如今的趙匡,確實遲暮了,再是猛虎,十數年困于虎柙,難亮爪牙,也不免墮怠。當然,于趙匡義而言,當然希望趙匡能長壽,多活幾年,即便拋開親情不談,僅從利益分析,也能得出,趙匡活得越久,對他就越有利。人活著和死了,影響力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在政治上尤其明顯。
趙匡不是宋太祖而是榮國公,趙匡義不是晉王而是大漢宰臣,兄弟倆之間沒有任何權力利益上的沖突,這關系自然能夠長長久久地保持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