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開封,迎來了最美好的季節,萬物豐茂,茁壯成長,空氣中都仿佛充滿了希望的氣息。對東京士民而言,比較喜悅的是,持續走高數月的糧價,終于緩了下來。
從去歲冬開始,東京的糧價便開始逐步抬頭,原因有二,榆林叛亂是一方面,大量糧食被西北戰事那個黑洞所吞噬,。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去年異常的氣候,大面積的霜凍導致全國性的歉收。
大漢的糧價,向來穩定,在這方面,管控得很嚴,過去也始終保持在一個低水平上,自開寶元年開始,二十余年間,東京斗米糧價只漲了五文。
即便在去年秋末,斗米價格也才十八文,不足二十,糧價的上漲幅度,甚至趕不上銅錢的通貨膨脹。也正是如此低廉的糧價,方才造就了兩京的繁榮,否則根本無法養活那么多人。
有一個很通俗的道理,很多人都知道,糧價并不是越低越好,糧價越低,農民收益就越低,日子就越難過,生產勞作的積極性就越低。
而大漢保持了長達二十余年的低水平糧價,自然就是建立在對農民的剝削上,幾乎是母庸置疑的,大漢過去二十年商品化、城鎮化的大發展,兩京乃是天下所有城市的繁榮,都是通過對農村抽血來實現的。
開寶已然二十又二,大漢也安定了這么多年,倘是北方道州這些劉漢政權的基本盤,時間則要更長。而長時間的康平,除了帶來穩定,同時也意味著各種問題矛盾的積攢。
過去,不停的對外戰爭,高昂的軍費,領土擴張帶來巨大的行政成本,土地兼并,勛貴當權,包括還未徹底過去的西北叛亂,這些都是大漢進入“開寶盛世”后,逐漸顯露出來的問題,并且從劉皇帝到中樞宰臣都察覺到的事情,并且因時因勢調整。
其中,有的緩解,有的改良,雖然始終難以起到治標的效果,但起碼得到了遏制,也使開寶盛世延續至今。
而農民問題,在過去始終是被壓制的,朝廷一向提倡以農為本,根本目的是為了維持農村的穩定,保證農業的產出,保證稅收及物資的供給。
從開寶元年之后,朝廷施行了一些惠民之策,比如逐步削減丁稅,到開寶十五年之后,已基本取消了丁稅,這算是解除了大漢百姓們頭上的一道枷鎖。
然而,其他束縛卻從未放松過,尤其對農民而言,雖然朝廷多次調整兩稅,有漲有減,但整體而言,幅度并不大。只是相比于戰亂時期的稅收而言,有了比較明顯的差別罷了。
然而,大漢已經徹底脫離戰亂二十多年了,有的道州甚至更遠,二代、三代的百姓逐漸長成,他們是沒有經歷過戰爭時期的困苦,也難以感同身受,對于當下的社會環境以及生存條件,自然難以稱心。
大漢的農民向來是本分的,但是日子過得如何,他們心中也明白,而事實上是,過去的二十年,他們過得并不輕松,并且越來越困苦。
僅一個夏秋兩稅,就是一個極其沉重的負擔,尤其是,隨著朝廷徹底制定稅收通過銀、銅錢收取之后,對農村的壓榨就顯得越發赤裸裸了。
糧食本身維持在一個低廉的價格上,朝廷每年制定的稅額卻在不斷提高,為了繳稅,大漢的農民們不得不把辛苦產出的糧畜賤賣,換成銅錢,用以交稅。
在這個過程中,幾乎不可避免的,還有經過官商盤剝一遍,這方面的問題,劉皇帝很早以前就察覺了,并屢遣御史監察,嚴厲處置,然而再嚴厲的手段,再完善的法律,都難以杜絕貪婪的人心。
同時,銅錢在不斷貶值,糧價卻難以提振,農民每年種地的收益自然不斷降低,生活的成本卻在不斷提高,這日子如何能夠好得了。
也就是朝廷在土地兼并上還留有極大的戒心,以高昂的土地交易稅,限制土地買賣,并以嚴刑峻法處置那些逾制亂法的官商。如此,方才稍稍遏制了大漢土地兼并的進程,給普通農民留有不下的耕作余地。
但是,如此也僅僅是遏制,根本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土地交易仍舊是準許的,而以自古以來大漢士民對于土地的熱情追捧,即便代價高些,只要有機會有資本仍舊會熱衷于買地屯田。
而在近十年中,大漢各地,土地買賣的數量明顯增多,其中有貴族,有官僚,也有商賈,這與歷朝歷代發生的土地兼并也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此前,有大量漢民下南洋闖蕩,其根本原因,還在于那些人,無地無產,或者失地失產,為了生計,不得不賭命冒險。否則,出海的死亡率那般高,即便利益再誘人,也難以形成那等規模的出海潮。
而針對于農民困難的情況,朝廷不是不知道,更不是看不到,也不是完全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
至少,在豐年之際,還會由財政出錢,以略高于市價的價錢從民間收購糧食,用以官倉儲備。但是,于整體而言,這部分占比不算太高,然而這個辦法,本質上還是在割韭菜,畢竟朝廷手里廉價的銅錢是在太多了,而糧食物資可是實實在在的。
另一方面,則是在災年時期,對受災州縣百姓行減稅、賑濟。
而以上兩點,同樣不能改變大漢農民生活困苦的本質。鑒于此情,不論是劉皇帝,還是政事堂,都已經意識到,農民農業問題已經到不得不變動的地步,否則任其發酵下去,矛盾爆發之際,難免產生動亂。
這是歷代王朝治亂循環的規律,即便以朝廷的實力,不會被輕易掀翻,但是這種情況同樣會動搖統治,需要竭力避免。
事實上,早在趙普卸任之前,就已經在籌謀,改變農業政策,讓利于農民,穩固大漢最廣大的群體,農民。
當然,減稅這種事情,是不能輕易實行的,尤其農稅依舊是朝廷稅收的大頭。但是,糧價卻是一個不錯的著手點。
去年田畝歉收以及榆林叛亂,對兩京的糧食供應造成影響,導致糧價不斷抬升,到二十二年二月之時,東京糧價已然高至斗米四十文一斗,到三月底,則到六十,比之前翻了三倍不止。
而兩京的糧價一向是天下的風向標,哪怕反應慢些,全國的糧價也跟著上漲,緊接著影響到的是整個農產品。
過去,當糧價不穩之時,朝廷往往會采取措施,用以平衡,但這一次,并沒有貿然行動,而是一直按捺著,任由市場調節,即便其中出現了一些囤積居奇、乃至發國難財的亂象,也沒有第一時間整治。
就拿米價來說,以朝廷多年積攢的家底,拿出一部分來平抑價格,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但在趙匡義及沉義倫的建議下,朝廷選擇了觀望的做法。
如此一來,可苦了兩京的士民,以及城市中的百姓,而農民則如降甘霖,糧價漲了,能賣出更多錢,他們的處境自然能夠得到緩解。
當然,糧價過低不行,過高顯然也會出問題。而在半年的時間里漲了三倍,這就不正常了,也不可能是健康的。因此,在眼瞧著東京糧價居高不下,士民生計受困,乃至窮苦之人幾乎無以為繼,滿城怨聲載道之時,朝廷終于出手,平抑糧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