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望之日,道司衙門的公函發到鄭州,并沒有直接送達知州李沆的手上,李知州不在州城管城,而是到鄭州東北部的原武縣視察秋收工作,剛過完中秋,也不休息,直接投入到公事之中。酹
在這個當口,李沆“不在其職”的表現,多少容易讓人產生誤解。而送公函的使者見不到李沆,自然不甘休,否則回去也不好向潘佑交待,因而馬不停蹄,急赴原武。
當然,李沆在原武,倒也并非是為了躲避司衙的麻煩,視察秋收,確有其事。同時,今年河汛之時,原武堤壩過關比較驚險,差點釀成大災,對于修補之堤岸也需親自查驗一番。
另一方面,原武縣也是李沆用來推行新稅制的重點地區,鄭州的田畝清丈工作,也是從此縣開始的。作為受皇帝、太子雙重看好的政治明星,前途遠大,李沆自然不可能違背上意,擰著朝廷的政策來,對于新稅制的推行,是十分用心的,只是,為政施策的方式方法有所不同罷了。
潘佑性如烈火,行事如秋風掃落葉,讓人感到寒悸,與之相比,李沆的政風則是迥然而異的風格,性情寬厚,處事穩重,往往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大受贊譽與認同。
李沆的起步是很高了,在朝中任職不滿是時,外放即是一州主官,還是鄭州這樣的大州重地。而就任的數月間,沒有絲毫的不適應,這似乎就是天生的官僚,那種書本上記載的“政通人和”的氣象,李沆到任兩個月后就基本做到了。
李沆論出身,是一科狀元,論靠山,是普天之下最可靠的皇帝與太子,而最為關鍵的則是,他還不是金玉其外的繡花枕頭,有自己一道為人處事的方法風格,也正在形成自己的政治理念。
可以說,李沆就此前的表現來看,幾乎是當下主流價值認知中一個完美的官僚形象。知書達禮,學識淵博,寬以待人,嚴于律己,同時不乏治事才干,上則一絲不茍遵從制命,下則躬親視事俯察民情。酹
因此,雖說履任鄭州不久,但李沆也是如魚得水,極受僚屬們的擁戴,雖然這份擁戴之中有幾分真心不知,但至少鄭州的官僚們是愿意接受其領導,在民間的官聲口碑也同樣迅速傳開。
就拿道司土地清查的政令來說,李沆一面推動此事,又一面替下屬們頂著上頭的壓力,不是一味地以大令相互逼,愿意聽取下面的聲音,幫助他們解決困難。
這樣一派作風,即便很多人心中不樂意,但至少面上得遵從,知州已經如此明理體諒,做到這一步,他們還能如何。
李沆存著穩扎穩打的考慮,從原武縣的土地開始,從州內抽調了大量的人手投入進去,雖然無法滿足道司此前中秋之前全州完成土地清丈的任務要求,但原武一縣是做到了的。
當然,即便為政以寬,也不可能事事順遂,清理土地的過程中,面臨的那些隱匿、瞞報、推諉、抗拒,時有發生。
而每到這種時候,李沆就細致地去了解其中的狀況,調查清楚之后,開始講道理了,道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講通的,尤其涉及到切身利益之時。
當道理講不同的時候,李沆也不得不拿起權力與法律這兩項武器,因此,至少原武縣土地清丈過程中,還是不免處置、處罰了不少人。酹
只是,這種時候,旁人也不好再指責李沆什么了,畢竟人家有理有據,給足了面子,給夠了時間,只是有些人不識時務,受了罰也是罪有應得。
而中秋節前,道司下發的政令自然是完不成了,相反,由于秋收之時,農忙當前,舊稅的收取工作不能疏忽,李沆還有意放慢了對于其他州縣的土地丈量準備工作。
不過,李沆在鄭州如此“自行其是”,自然難免與京畿道司的意志相悖,即便李沆背景強大,也是不可能一點壓力都沒有的。尤其是前日司衙大堂二使相爭的情況擴散開之后,鄭州這邊也難免不受影響。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兩者之間,差著幾級呢,李沆也不可能完全不顧道司的權威。另一方面,李沆雖然有自己的做事風格與改革思路,但是這種對抗上司政令的嫌疑,還是讓人忌諱的,當盡量避免。畢竟,李沆做得初一,開了這道先例,旁人就能做十五。
司衙的使者趕到原武縣時,仍舊沒有見到李沆,據留守縣吏說,知州與縣衙官僚屬吏都下鄉去檢察今秋稅收情況了。
于是,又經過一番折騰,送函的差官終于在原武縣六合大堤下的一座村莊之中,找到了正在核算對比錢稅數額的李沆。
“知州可是讓下吏好找啊!”被如此折騰,即便知道李沆來頭很大,使者心氣也難平,言語中不免有些情緒。酹
李沆此時的穿著,極似一個賬房先生,由檢視秋糧,身上甚至散發著一股谷物清香。聞其言,察其色,李沆面如春風,拱手告罪道:“上差辛苦了,還請到莊中稍事休息,喝些水。”
見李沆態度如此溫和,滿腹的怨氣都消散幾分,回了下禮,把公函呈上:“下吏奉使君之命,傳書知州,還請過目!”
李沆順手接過,拆封閱覽,表情漸漸多了幾分嚴肅,心中暗嘆,避是避不開的。事實上,前日司衙大堂上的沖突,第二日便傳到李沆的耳中,李沆也就此做了分析,結果,讓人難以樂觀。
李沆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做法,還是有欠妥當,雖然對潘佑的政風不敢茍同,但同為朝廷做事,潘佑又是朝廷安排在京畿道主持大局的主官,不論有什么顧慮,都不敢直接對抗。
而一封公文解釋,說服力顯然是不足的。而就司衙沖突的情形來看,道司層面的爭端與沖突,已然趨于表面化,這種時候,自己這種行為,很可能卷入其中,并且可能被那些保守派作為對付潘佑的棋子。但關鍵,他李沆也是改革派,即便有矛盾,那也是內部問題啊......
反思的同時,李沆也考慮著如何對此事善后,不管如何,至少不能與潘佑沖突,要緩和關系。但,這不是一廂情愿的事,還得看潘佑的態度。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切實做好改革工作,并做出成效。
不過,讀完潘佑的書信,李沆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至少從公函中表達的意思來看,潘佑先要一個解釋,而非直接的打擊,看起來并非無法溝通,這潘使君或許并不想傳聞當中那般剛愎自用、驕橫粗暴。酹
“此莊秋稅的賬目,還差些收尾事項,待本州料理完畢,便隨上差前往潁昌!”李沆道。
有些詫異地打量了李沆兩眼,使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知州身為一州主官,公事繁忙,稅務之事再是緊要,這區區一縣一莊之稅,也不至于讓知州親臨過問吧!”
“上差有所不知!”李沆淡淡一笑,道:“原武縣今年秋稅,與往年不同,乃是按照朝廷新制收取。新制推行,涉及到官府民間方方面面的變化,隨時可能出現問題,本州不親自盯著,心里不踏實啊!”
李沆說得云淡風輕,但聽到其透露出的意思,使者不免驚愕道:“知州的意思,稅收新制,已然在鄭州正式施行了?”
“不是鄭州!”李沆搖搖頭,更正道:“僅僅原武!”
作為潘佑的使者,自然是心腹之屬,當聽到李沆如此肯定的答復,也愣了少許,方才感慨道:“即便只原武一縣,那也不易了!看來,司衙對知州,是有所誤解了!如此作為,堪為京畿道稅改楷模,又豈會拖延遲誤?”
“知州雷厲風行,在下佩服!”酹
見狀,李沆淡淡一笑,指著一旁桌案上的一本簿子道:“這本簿冊,便是本州給潘使君的一個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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