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雍熙五至六年冬春之際的大漢帝國對真臘戰爭,無可爭議的宣告了中南半島的大變局。
這場戰爭,以真臘國的慘敗而告終,喪師失地,屈辱求和。曾經的半島第一大國,就此沉淪,在南北兩面都丟失了大片國土,損失慘重,沿海國家,幾乎被打成個內陸國家。同時,內部也爆發嚴重的統治危機,中央權威大喪,地方實力派抬頭,部族叛亂,分離主義大興……
真臘國的統治階層具備一定延續性,其統治也沒有那么脆弱,就像發生在南北金洲及爪哇島上此起彼伏的襲擾、叛亂一般,朝廷如欲徹底征服真臘,不大興殺戮,通過“人口政策”,是極難在短時間內取得成果的。
但是,如僅從“亂其國”的角度出發,對大漢來說,尤其在已經攻破其國門的條件下,那是沒有多少壓力而言的。
這場半島戰爭,時間持續并不長,但動兵規模卻一點不少。初期的“自衛反擊”就不說了,后續幾個月出國作戰,迫于軍情,為保輜需供饋,后期又增派了三萬對民夫,前前后后,為平“真臘之亂”,朝廷總共征調了十二萬軍民。
這樣規模的戰爭,放在任何一處都不是小仗,何況是在中南半島上,耗費錢糧之巨,也是可以想見的。至于傷亡,也是不淺,足有七千余人,半數以上都是非戰斗減員,同時,足以兩千多名漢軍將士長眠于半島高原與密林之中……
誠然,真臘國的損失更為嚴重,是數倍乃至十倍于漢軍,并其漢軍還攻取了以文單為中心第六大片真臘國土,但這筆買賣,在大漢朝廷那里,怎么算都是虧的。
因此,在雍熙六年夏四月,當真臘使節歷經辛苦,抵達西京洛陽,帶來真臘國王阇耶跋摩地五世的乞和信后,幾乎沒有經過多復雜、激烈的討論,皇帝劉旸便同意其所請。
至于條件嘛,稱臣納貢是必需的,割地賠款也少不了,同時要求真臘大開國門,準備大漢商賈前往貨殖經商,并且,對于流亡于真臘國境內的那些來自安南、云南兩道的反抗勢力,真臘國也需協助清剿。實事求是地講,朝廷的條件也算寬仁為懷了。
真臘國所不清楚的是,事實上他們只需再扛一扛,情況就會好轉,因為大漢帝國的高層達成共識,決議罷免兵,結束與真臘國這場爭端。
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與真臘這場戰爭實在是虧本,打下去對朝廷并沒有多少好處,只會空耗國力,在真臘戰敗服軟后,沒有必要再浪費錢糧兵力;
二則是打進入雍熙時代起來,偃武修文、休養生息便是朝廷最重要的政策方針,如非必要,是不會輕啟戰端的。
當然,像劍南叛亂,真臘入寇,這種情況是必須堅決鎮壓、反擊的,只是到什么程度,朝廷諸公是有個心理底線的。
平心而論,皇長子劉文渙率軍反攻入真臘國境,雖然很提士氣,大揚中國武功,但并不是那么受大漢上層認同。
即便是皇帝劉旸,雖然后面下令相關部司全力保證大軍后勤,但也給了一個“莽撞”的評價。
至于還有一些不便名言的理由則是,像朝廷出兵出錢出力,給封國謀取好處的事情,是越少越好,朝廷封國,是為了減省擴張拓殖帶來的成本與消耗,這是從開寶后期就在朝廷內部形成的共識。
只不過,世祖皇帝在時,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群臣建議,表明態度,而雍熙皇帝,對于封國王們,卻多多少少要顧及一些影響,顧念“兄弟之誼”。因此,有些事情可以做,卻需少說。
而在整場戰爭中,當然有獲利者,而獲益最大的,毫無疑問是劉曙的林邑國。由于在北方面臨著帝國軍隊的強大壓力,對南方,真臘即便有所防備,但力量有限,在應對上自然勉強。
而林邑可謂是精銳盡出,又有大量南下勛貴、海商的大力支持,領軍的又是劉文演、劉珙這兩個林邑國最能打的將領。
戰果是碩大的,二劉不只將實現“攻取河洲”的既定目標,還超額完成任務,向北挺進,直抵洞里薩水與湄公河匯流口,筑巴山堡方止,以為防御。
而巴山堡,距離真臘國的核心統治地區,洞里薩湖平原,已然不遠了。而比起北面大漢朝廷的數萬大軍,來自林邑國的“背刺”,威脅顯然要更為致命。
即便劉文演由于兵力、交通、后勤等諸多因素,沒有急進,但也在劉文渙于北方持續施壓、攻城略地的同時,率軍北上洞里薩湖地區,雖然沒有刻意追求攻破城池,但也殺傷了大量真臘臣民,掠奪無數,極大地破壞了真臘國的社會與生產秩序,大大延緩了真臘國對林邑反制、反擊的速度。
而經過劉文演這么一番折騰,真臘國自然又迎來了一場傷筋動骨般的損失,而林邑國幾乎全占湄公河三角洲,其中包括一部分已經被真臘國開發過的城鎮土地,這也為后續林邑國的開發,節省了一定的人物財力。
畢竟,即便再優良水土,拓殖墾地都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僅一個水利條件就能難死個人。而從占據湄公河三角洲開始,林邑國在半島上真正的立國之基,也開始逐漸打牢固,這一片肥沃的土地,也值得大漢子民扎根。
和林邑國一樣的,是西邊的臨海國,在真臘受到南北交攻的同時,臨海王劉文海也派遣了一支軍隊,自直通地區越過山地之阻,向真臘西南部海灣地區(泰國灣)進攻,即便只是實現了一種名義上的統治,通過這次行動,也拓地數百里。
若不是劉文海其主要精力都放在對北部蒲甘地區的攻略上,真臘這塊肥肉,劉文海是必定要大分一杯羹的。
而在過去的五六年中,中南半島實則一點也不安寧,不只林邑國在就是吞噬占城遺產,構建封國軍政體制。在南邊,齊王劉昀也在加緊對北金洲地區的掌控,在他的招徠以及朝廷的支持下,又有幾十家勛貴、功臣子弟,奔赴南洋發財,劉昀的“新齊國”也的確是大家伙在南洋的首選之地。
最不安寧的,顯然就是大肆攻略蒲甘、直通地區的劉文海的,在朝廷及南洋海上的支持下,劉文海率軍,僅用一年的時,便將“緬甸”東南地區的孟族政權直通國給消滅。
然后,一邊從國內、南洋地區征募漢人力量,一面對本地土著進行馴服工作,同時向北挺進,迅速與蒲甘國叫上手。
在過去幾年,半島西部,基本上都是圍繞著大漢帝國之臨海國于土著蒲甘國的戰爭展開的。
到雍熙六年為止,臨海王劉文海在盡取直通國故地的基礎上,正與蒲甘國爭奪“下緬甸”地區,但與林邑國不同,劉曙那邊還能顧及到商業、農漁業的發展,也有一些實際的經營成果。
而臨海國這邊,則就完全是一套軍事體系了,劉文海完全建立了一個以漢人軍功地主為主體的軍國主義國度,從雍熙元年到六年,幾乎無歲無月不戰。生生打斷了蒲甘國的上升之勢,還得竭力抵御來自兇惡的漢人軍民的侵略.
也是在雍熙六年四月,在劉文海糾集三萬大軍(親軍漢人武裝仆從軍)再一次向蒲甘國發動夏季攻勢。
這一回,蒲甘國沒能抗住來自臨海國海陸兩面夾擊,于是,抵抗了整整四年多的蒲甘國向北潰退,劉文海終于全據“下緬甸”,蒲甘國則真的被打成了一個“內陸國”。
至此,劉文海方才停下擴張的腳步,把目光放到內政治理上。來自朝廷的直接支援,早就已經停了,在主要依靠自己以及先父遺澤的情況下,劉文海在完成初期擴張目標后,也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一番。
雍熙六年八月,在文單城待了大半年的皇長子、汝陽公劉文渙,終于收到朝廷的召還,帶著最后一批遠征軍撤向安南,回朝獻捷。
當然,在回朝之前,劉文渙還做了一些善后工作。已經攻取的真臘土地,還是不可能還回去的,劉文渙、趙氏一系更是堅持將之納入大漢國土范圍,這是可以理解的,否則開疆拓土的功勞沒了,反而會讓劉文渙陷入“窮兵黷武、勞民傷財”的攻訐旋渦中去,慕容氏那一派的人,是必定會揪著此事不放的。
而直接納入帝國的行政管理,成本又太高,于是,當從朝廷那里拿到全權處置權之后,劉文渙對開拓的北真臘土地做了一番安排。
首先,名義上設立了文、萬、蒙、真四州,同時從安南、云南、廣西調集了一批官吏。而在名義之下,劉文渙于四州代朝廷賜封了三十多名土司,這些土司之中,有真臘投降的權貴、將領,也有當地的土著部落首領。
對于大漢的土司制度,這些勢力自然是有所耳聞的,隔壁的安南道同樣也不少土司,因此,這些新利益集體接受得很快。
因此,劉文渙固然無法保證新取的文、萬、蒙、真四州能徹底穩定下來,成為大漢始終鞏固之國土,但至少保證其不會輕易復歸真臘,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總會走在“漢化”的正確道路上,畢竟如今的中南半島乃至整個東南來,漢人的影響正在持續不斷的加深、加強。
而對劉文渙的善后處置,不管背后是否有人指點,皇帝劉旸終是給了一個“不錯”的評價。而隨著劉文渙撤軍回國,中南半島持續了近一年的動亂,終于恢復穩定。
即便,這份穩定并不是那么牢靠,但同時,一個全新的半島乃至東南亞局勢形成了。
從宏觀上講,幾個月的“半島戰爭”對整個東南亞的歷史,都有重要影響,即便從結果上并沒有出現“滅國”的情況。
但與往年發生在南洋地區的“滅國”戰爭有所區別的是,這一次下場的,不只是來自大漢帝國中央的強權,還有如林邑、臨海這樣的大漢封國,甚至于戰后東南亞的新格局正是在這些封國的努力下促成的。
到此時,似乎才真正出現了世祖皇帝曾經所期待的情況,大漢的開拓精神,不該只是來源于皇帝個人的喜好與支持,封國也不該被動地等待朝廷的哺育,他們需要更積極、更鐵血,需要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擴張的散播大漢文明的源動力.
當然了,這樣的情況,對于中央帝國而言,究竟是好是壞,仍有待時間的檢驗。
但至少在雍熙六年的當下,整個東亞地區的形勢便是,以大漢帝國為核心的中國勢力,進一步加深了對大漢旗幟下山川河流、海洋島嶼的影響控制。
大漢帝國對于整個東亞地區的主導地位進一步鞏固,一個充滿攻擊性與不確定性的全新藩屬國體系正在形成,這也天朝上國真正走出傳統“九州”舒適圈的積極嘗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