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蕩連太始,沖霄入九天。
陽神世界的高空罡風,似是帶著一絲絲切割冷冽之意,落到人身上,有著極為濃郁的刺骨和深寒。
段真持著流轉幽藍光影的大邪王,身披暗金長袍,眸光中的平靜,與呼嘯的狂風有著極為明顯的對比。
上一刻的他,似是徹底瑧至太上忘情的極致,甚至達到了一切皆無、萬物皆虛的無情狀態。
但持住長刀之后,所有生靈應有的情緒,又霎時回歸。
借助永恒國度的本質、借鑒慧寂和尚的修持,他在這幾年里不僅將幾百萬數的眾生之惡徹底煉化,還將神魂底蘊中的一切武道之法斬出。
風云世界一行,九空無界古往今來的所有的功法盡皆入心,諸多武道心意,一直化為底蘊留存。
幾個世界以來,他終于在這一刻將一切法一切念斬出,化為了這把萬法萬念大邪王。
一體雙形,眾生之網浮空,大邪王化形而下。
持則化刀,擲則凝形,這類神器之王的玄妙,根本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器能夠衡量的。
甚至段真只要愿意,手上的長刀便能化為劍戟斧爪、棍棒扇鏢等等一切世間有形之氣。
而將其扔出時,眾生之網自動化為暗金長袍,籠罩人形大邪王身軀之上,加持無窮力量與諸多繁雜武道心意。
太上道傳承幾千年的永恒國度,就被他借著大千、中央三百年氣運,以及幾百萬數的眾生惡念,徹底改變了本質。
此戰若是勝過了桃神,那么從今往后,他的修行便能再無阻攔,一路推至周天圓滿,乃至積累入劫的底蘊。
他觀得桃神的狀態后,已是明白了此界鬼仙九劫巔峰雖然堪比三千劫境,但也僅是最弱的一個層次而已。
恐怕第一劫都只能勉強渡過。
三千劫境,內外雙劫,無有定數。
若要擁有徹底在三千劫境佇立的資本,起碼要成就陽神或者粉碎真空,方能不在劫中灰灰了去。
“真正的神靈,從不虛張聲勢。”
段真看著桃神掌托太始之兇威,輕輕搖頭,忽地在心中流轉起這句話語。
他突然想到當年帝釋天跨海而來時,亦是弄出了一重重幻象般的天宮秘境,但被自己一眼識破。
可眼下的桃神,已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正將幾千里之巨的浩蕩山脈,托天而起。
那九天涌起的高風,已經將段真的眼眸都微微吹動,空氣間的詭異氣息,徹底化為了實質。
修行到了這種程度,確實可以稱得上“神”之一字了。
“這把刀的前身若處于全盛狀態,我還要退卻三萬里,可惜,未盡全功。”
桃神盯著段真的神色狀態,手掌微托的姿勢忽而一頓。
緊接著,整個幾千里之巨的連綿山脈,便這么猛地震蕩,仿佛被一把無形的手牢牢卡住,定在了這足足萬丈之高的天穹深處。
祂身前的浩蕩神威,已是開始不斷盤旋而上,化為重重粉碎云煙的呼嘯嘶吼。
撕拉!
空間中的漣漪霎時騰起,旋即如碎片一般,朝著四周沖涌而去。
段真只覺眼色一暗,一個抽離空氣、扭曲光線的手掌,便覆蓋到了自己天靈之上。
那只手掌似是世間最精致的白玉所制,凝如羊脂,還有光弧反射,激起漣漣華光。
光是一個輕微的移動,他竟然都差點沒能反應過來!
轟轟轟轟!
電光火石之間,段真肉身快神魂一瞬,猛地上舉大邪王,橫在了天靈之處。
砰咚!
似是鐵器摩擦金屬的嘈雜刺耳之聲,霎時撕裂而出,沖涌至周遭幾千幾萬丈之遙。
巨大的空氣爆破聲轟然而動,段真身形亦是猛地下沉,墜落到了浮空山脈的巖石之上。
他就像一顆巨大的炮彈一般,直直砸落到了山巖內部。
嘩啦!
塵埃漫布,煙云四起,這一個簡單的交手,段真就馬上落到了下風!
“有點意思。”
段真緩緩從塵埃中站起,手臂不斷顫抖,似是一擊之下就耗盡了全力。
他唇齒間溢出一絲神魂碎裂化出的鮮血,大邪王刀身愈發暗沉,幽藍之光已是開始變得漆暗。
淡金色的眾生之網所化長袍,亦是激起一重重華光,仿佛遭到了極大的沖擊。
九劫巔峰的桃神,加上融合了恐怖神王肉身的浩瀚力量,實則強橫無邊。
若按此界修為對比,段真僅是處于六七劫的層次,加上永恒國度之前也是破碎狀態,即便凝聚出了屬于自身之法的神器之王,也遠遠難以抗衡。
而且這尊桃神,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九劫神靈。
直到現在,段真都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將長生大帝的不朽豐碑煉化,還將恐怖神王吞噬殆盡的。
不說當世三百年,即便天命之子洪易出世的那個年代,這尊桃神恐怕都是最特殊最強大的一列。
陽神之下,可能真如祂自身所說一般,無有任何敵手。
“越階而戰,非是不能。但很可惜,你遇到了我。”
帶著蒼白面具的桃神,緩緩挪步而下,落到了段真的身前。
祂語氣平靜,聲音透著完美之意,如同世間最具平衡的音調,將這番話緩緩道來。
段真的力量和實力,已是在這一刻無限逼近于九劫層次,即便是祂當年處于此境之時,亦是沒有辦法做到這種程度。
可祂現在的力量,又豈是一般的九劫鬼仙能夠媲美的?
中央大世界那一尊執掌世界的九劫巔峰中央之主,也不是祂的對手。
一個七劫鬼仙,即便持著全盛狀態的神器之王,也無法對祂造成威脅。
“說完了嗎?”
而就在這一瞬間,段真忽然笑了笑。
他看著一番高談闊論,目光似是在指點蒼生萬物的桃神,嘴角裂的極大。
一陣陣幽暗晦澀的氣息,忽地從四面八方席卷,空氣霎時一頓,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事將要發生。
“嗯?”
本是高高在上、目露不屑的桃神,忽地看向了腳下的大地。
一團幽黑之光,正連綿著足足幾千里之遙的距離,開始燃燒而起。
嗚嗚嗚嗚!
祂的耳邊微微抽動,便聽到了一幕幕凄厲哀鳴,正從空氣間浮現。
緊接著,祂剛剛直劈而下的那只玉色手掌,倏地裂出了一條縫隙!
撕拉!
那些幽黑之光,就在千分之一眨眼內,順著祂的掌心,急速刺去!
“你做了什么?”
桃神甫一感受到這種氣息,一直無有變化的朱紅眼眸,忽地鮮艷了起來。
“眾生煉靈氣,神靈饗香火,不知你這尊七情六欲懼恐之神,能不能受得住眾生的心意呢?”
段真微微浮空,盤膝而坐,玄重的原始之光,霎時展開!
而他則合上雙目,嘴里微微道出一句無人能懂的話語:
南州,川河行省,元門總壇。
幾年不見,原本十二三歲的宋竹,已是長成了大人。
他身形繼承了自身父親的威武挺拔,未及弱冠,便出的器宇軒昂。
而容貌卻得了其母柳梅蕓的五分,生的個清秀俊俏。
自從幾年前段真為他一家上下主持公道,抓捕了賊首元立征后,他便和柳梅蕓留在了元門,接手了元門的基業。
沉冤昭雪之后,以前一些因為元立征逆行倒施的元老們,也漸漸回歸,幫助著這個名正言順的少門主打理著如今的元門。
門內上下,無人再敢有任何異心。
因為眾人皆知,太上道主段真,曾在離去前傳了宋竹一門功法。
一法之恩,宋竹便算作他的記名弟子。
若再出了事,當今天下還有誰能承受得住段真的怒火?
是故,這些年來宋竹和柳梅蕓母子二人,便安心待在元門,守著基業,也沉心習練著段真傳下的法門。
“竹兒,休息一會。”
柳梅蕓看著遠處樹蔭下揮灑汗水,運轉長劍的孩兒,目光中露出一絲關切。
這幾年來,自身一家雖然大仇得報,但宋竹卻仿佛陷入了魔怔一般,終日不是練劍,便是在靜室體悟神魂之道。
長年以往,終日不變。
她知道自家的孩兒長大了,但亦是為母心切,不愿看到孩子這般受累。
“娘,我不累。”
宋竹頭也不回,僅是持著長劍,不斷運轉,一絲絲劍氣縱橫彌漫,儼然已有了不弱的肉身修為:
“道主傳下不世功法,我當要勤勉修行,萬不可墮了他的名聲。”
宋竹話語里帶著一絲堅決,手中的劍也透出幕幕玄重之意,若有熟悉太上道功法之人在此,便能看出其來路。
太上道,天道封魔劍。
雖無宙極之凝、無太宇之空,但此劍一處,似是能鎮殺天下萬邪萬祟,殺伐之意強絕無邊。
宋竹知道,這也是段真希望自己未來能夠做一個正直的人。
既然道主將自身一家從苦海里救出,他又怎能不努力?怎能辜負道主的期待?
“道主…”
遠處的柳梅蕓聽到段真的名字,心里亦是騰起重重畫面。
那個比自己孩兒大不了幾歲,卻如同能鎮壓世間一切敵手的天縱之人,早已永久地留駐了她的心靈深處。
有時夜里入夢時,她似乎都會看到對方帶著她們沖霄而起,垂于九天的英武雄姿。
漸漸地,柳梅蕓心里想著段真的樣子,忽地癡了起來。
而就在這一瞬間,她倏地一震,仿佛真切的聽到了段真的聲音。
那道平靜又帶著俯視一切的自信之聲,她如何能忘?
哐當!
遠處的宋竹,亦是長劍脫手,眼中帶著一絲驚疑、以及濃郁的不可置信。
“竹兒?你…聽到了嗎?”
清脆的長劍落地聲將柳梅蕓驚醒,她連連詢問宋竹,卻也看到了對方驚愕的表情。
“娘!是道主!道主在呼喚我們!”
宋竹此刻陡然變得極為激動,似是在看向天空,尋著那處聲音的源頭。
下一瞬間,兩人耳邊的那股聲響,越來越大。
似是極遠處,有一個熟悉的故人,正在向他們呼應。
這一刻,宋竹和柳梅蕓,同時閉上雙眼,心里開始默念著這句話語。
一縷縷無形無質的力量,從他們的身體里浮出,跨越千萬里之遙,朝著中州,朝著極高處的太始山脈沖涌而去。
西州,陽關盡頭。
李虎單手提著一把吊環長刀,舞的生龍活虎。
他身后是幾百人的邊荒駐軍,而身前是一個個來此地演武的教習。
他正跟著大部隊,參加著日常的武練。
“這小子被鬼仙附體了?怎么一個眼神,我們就成了那樣?”
身后的彭勇三人,臉色狼狽地細聲交談,時不時忌憚地看向李虎,顯得極為驚懼。
今日清晨,本是唯唯諾諾的李虎,竟然讓他們三個出了大丑。
而且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有做什么,僅是一個眼神,一個轉身而已。
說著說著,他們的話語聲稍微大了些,仿佛被李虎聽到。
趁著一個刀式變化之間,那一道的冰冷的眸光,再次橫掃過來。
“你…”
彭勇三人見此,只覺毛孔發顫,倏地收聲,不敢再發一言。
晨練結束后,李虎沒有搭理這三人,而是徑直回了屋子。
可剛走到踏前,他便進而一愣。
段真的聲音,突然從他的心神深處浮起。
“道主…”
李虎閉目體會了一瞬,便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就這么徑直盤膝,沉沉回應。
“讓石頭發芽吧?”
天外天,中央大世界。
夏陽一掌橫壓,擊出浩蕩洶涌萬丈之威,將眼前一尊攔路的妖魔碾成齏粉。
而緊接著,他便聽到了這個驚鴻一面、短暫交手之人的聲音。
他一邊踏步取出妖魔之骨,一邊開口回應,聲音豪放壯烈,激起重重天邊云朵。
永京城,趙氏客棧。
趙舟和菲伏今日把店門大開,兩人抬頭觀察著天空浮起的懸空山脈,目色中露出一絲好奇。
“這尊桃神,并不是此方時代之生靈,根據雙方對戰分析,段真勝算只有三成。”
菲伏漂浮在半空中,閃著藍光,微微轟鳴。
“還好沒有冒然離開,這個世界簡直不正常!”
趙舟也微微后怕,他此刻僅是個武圣,別說與上方那兩位對戰,怕是連飛都飛不到這么高。
若不是在客棧之內無人能傷,他早就去下一個世界做生意了。
而就在這一瞬間,一道莫名的聲音,順著開啟的大門,流入了他們的腦海深處。
“…這是?”
一人一球同時一驚,忽地沉默了下來。
“吾太上道傳承數千年,卻沒曾想出了一尊這般人物。”
虛空亂流深處,光暗交接之巔。
一顆像昊日懸于高空的巨大念頭,突然從沉寂中微微蘇醒。
它仿佛聽到了一個久遠地帶的呼喚聲,正在通過法理與道蘊,喚醒了自身無數年來的沉睡。
它微微一笑,彌漫出一縷華光,回應起來。
此時此刻,覆蓋中土幾百萬之巨的眾生之念,皆是心有所聞。
他們或與段真有過交集,或是慧寂和尚承接的惡念源頭,但一切生靈,無論處于何地,無論正在做什么,皆是聽到了這一段流入內心深處的聲音。
幾乎下意識地,所有人卻并不抗拒,而就這么在心靈中,回應了起來。
凡有所念,必有回響。
一縷縷無形無質的力量,從四方八方,朝著段真所在的方位,沖涌而去。
“眾生之意?你…!不可能!”
萬丈之空,桃神看著自己身軀突然變得僵硬,那九劫巔峰的神軀霎時凝固了下去,一直淡漠的臉色忽地一變。
祂看到了無窮無盡的信仰之力,正從十方之域、從天南海北、從大千與中央,騰躍而來!
甚至,祂看到了一處介于大千與中央之間,似是封存著混沌亂流的虛空地帶,也有一道眸光垂落!
那股力量,就像一尊從海平面轟然躍出的太陽,正散發著無窮蓬勃之力!
陽神的眸光,居然都落了下來!
這滔天的信仰,這幾乎能讓一尊初生神靈大圓滿的力量,此刻卻絲毫沒有給祂帶來一絲一毫的欣喜。
反而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恐懼!
因為這些信仰,正在將祂的神軀,化為一塊石頭!
祂瘋狂地扭動變幻,甚至將恐怖神王分離而出,卻發現肉身和神魂都變得極為晦澀。
而腳底之處,倏地被一重灰色石塊包圍,剎那間就蔓延到了腳踝!
“石頭能發芽嗎?”
而這一刻,段真忽然睜開了雙眼,看著漸漸石化的桃神,眼中帶著一絲詢問。
“你…”
桃神的蒼白面具里,此刻已經流露出一絲明顯的慌張,即便只有兩點朱紅勾勒,但那股失措和錯愕,正在不斷流淌而出。
淡漠強絕,陽神之下無有敵手的祂,竟然在這眾生之念涌入后,起了懼意。
祂有一種預感,若是等到石塊蔓延全身,即便祂是香火之神,也無法再從眾生的信仰里復生了!
“我在問你,石頭能發芽嗎?”
段真見得祂遲遲不開口,忽然站起身來,斜提著大邪王,緩緩走到祂的面前。
“不能!”
石塊已經蔓延到了大腿之處,桃神哪里還想回答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
祂不斷運轉一切力量,欲要擺脫這般困境。
可突然間,祂仿佛看出了什么,急忙抬起了頭。
而祂的耳邊,也再次傳來了段真的聲音。
那似是一種難以理解的心意,也讓祂霎時墜入了無盡幽暗深淵。
“可我覺得,能。”
段真輕聲開口,微微伸手,按住了桃神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