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之際,白霧籠罩。
段真一步踏入人間,看著滿目瘡痍的太始山脈,微微搖頭。
他頭頂極遙遠之處,大邪王與長生大帝投影的戰斗,已經開啟。
橫世三百多載的大邪王,可謂融合了眾生之念,其中惡念最甚。
世俗里一把飛劍都或許能有靈性,更何況是這尊萬法萬念大邪王?
而且每次段真的本體意識落下之時,這邪王體中都會因同宗同源而不可避免的增長。
漸漸地,那團靈性也越來越強盛。
“法有元靈,器蘊神意。”
段真抬起頭,似是看到了那在起源之地爆發的重重波瀾景象。
修煉之路,自是有著種種說法,其中法有元靈、器蘊神意,便是大部分修行之人的目標。
何謂元靈?
一道法衍生而出,其內誕生出元神靈魄,甚至直接化為一個真實無二、能夠修煉的生靈之體。
而至于神意,便是器物之中,經年累積之下化為的靈體。
所謂劍靈、刀靈,皆是如此。
但又因其本身是由器物中誕生,所以在先天上稍弱法有元靈一分。
段真當下的境界,器蘊神意早已達到,最直觀的就是眾生之網與大邪王。
但若要一法展出,誕生元靈,還尤差一絲。
非是法力不夠,而是他的法,太過復雜。
原始之章演化的首三印,無極、道一、眾生。
這三門印法,已經在這三百多年中徹底超過了此界一切法門,即便是太上三刀、盤皇三劍,長生五訣,都不能及。
這三式印法若要誕生元靈,恐怕需要破入混洞神境,才敢有所把握。
而且原始之章的根本,還是那門神秘未知的玄元定清訣。
寥寥三百余字,支撐起了他并行諸天的修行之法,至今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端倪,著實非凡。
至于他的武道兩式心意,一為成住壞空、須彌山倒,二為眾生入劫、玄元無上。
這兩式殺招,恐怕也得入劫之時方有把握。
“會須當渡三千劫…”
段真收回目光,抬手將整片破碎的山石掃空,身后的淡金之網霎時覆蓋而過。
呼呼呼呼!
虛無的風聲,愈發急促,細聽之下,卻像是在歡呼雀躍。
一重重光暗交接之間,云霧被風吹散,顯露出了眼前的模樣。
太上道觀。
這被世人尋覓幾百載,終年求之而不得的道主之所,便這么輕而易舉的出現在了人間。
依舊是青苔石板,依舊是稍顯破舊。
但隨著段真一步踏入,里面的光暗虛無,倏地變化。
撕拉!
一團團天穹凝結的晶石,被整整齊齊地鋪設在地磚之上,衍生到視線都看不見盡頭的末端。
這些石頭,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一股“源頭”的氣息,仿佛是天地初開之時,伴生而落之物。
起源之石!
整個道觀內部的遼闊無邊之地,竟然都是用起源之石打造!
“噠、噠、噠。”
清脆的踏步聲落下,段真緩緩邁著步子,踩在這連起源之地都極為罕見的地磚之上,面色毫無任何變化。
他的身形時而有光線反過,仿佛周遭的墻壁是一重重鏡面,能秋毫分明的映照出他的模樣。
那些鏡子,細看下去,在材質上竟然和當年的永恒國度一般無二。
這是天晶!
乃所有神器之王的淬煉材料之首,若無此物,便無法達到最完美的狀態。
可這些光暗變化的天晶,竟然就真的被貼在墻壁之上,僅做照身之用。
噠、噠、噠。
腳步依舊,穩定平和,但越往前走,其內又是一團巨物,橫在了地磚西南之側。
那是一條足足千丈之大的神龍。
栩栩如生的鱗片,似乎還能通過血脈肌肉的流動而呼吸,威風赫赫。
腹下的四根爪甲,顯化五根漆黑勾勒,如同幽冥奪魄。
昂首而立的頭顱,似在向天公怒吼,呼嘯天地。
千丈之軀,就這么橫在道觀內一側,但無論多么龐大,也僅是一隅。
須彌納芥子之法,早被段真施展而出,加上眾生之網的連接,這方道觀之大,幾乎不下于一州之地。
“太古天龍族…”
段真看著這頭栩栩如生的神龍,眼色劃到其背脊之處,便見到了那一把插在龍脊之上的正平長劍。
這把劍極為特殊,不像尋常的劍刃一般細長,而是四四方方,仿佛代表著天地方正。
隱約間,劍身時而蕩起一縷從太古年間披荊斬棘而來的烈火,彰顯著無數人吶喊嘶吼的壯烈。
仿佛其內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并從劍身的震蕩中,緩緩傳來。
見到此劍,段真也微微頷首,仿佛想到了什么。
這便是上古圣皇“盤”的三把至高之劍其一,盤皇歲月劍。
自古以來,便有著盤皇三劍、太上三刀之說。
三劍為生靈、虛空、歲月,三刀為天意、寰宇、光陰。
沒想到這把代表歲月的時光之劍,便停滯在了段真的道觀之內、豎插于太古神龍背脊之上。
但即便這把劍如何不凡,段真也只停了一息,便繼續前行。
這一次,他身邊不斷劃過許許多多只存在于上古傳說中的法器乃至丹藥!
天空之城、齊天云梯、玄天暗星…
如來袈裟、無縫天衣、通天修真大金字塔…
天元神丹、龍牙米、昊日神丸…
一個個已在人間成為傳說,甚至連許多隱士高手都未曾見過的法器丹藥,便這么儲存在四周,毫無遮掩,毫不回避。
整個陽神世界的寶物,近乎十有六七,駐寸于此!
這眾生之網橫世的三百多年,沒有人知道段真去了何處,但每一尊臨近九劫,乃至沉寂的陽神,卻就這么知曉了段真的名號。
甚至之前長生大帝一見到段真,便開口道出“段道主”。
之所以如此,一來實則是眾生之網神異非凡,二來,或可能從這些寶物丹藥上、看出端倪。
這些東西,原本可都是有主之物。
“到了。”
段真走了足足一炷香,這才走完這堆疊不知多少法器神物的道觀外堂,踏入了內殿。
呼呼呼!
細微的風吹拂而過,盤膝坐在石臺上的夢冰云,忽地睜開雙眼。
她看到段真之后,先是一愣,隨后立馬行了個道禮:
“見過掌教師尊。”
話語間,夢冰云還偷偷看了看段真的頭顱,并未有雙角。
她臉色微動,沒想到段真竟然是本體而來!
“紅鸞怎么樣了?”
段真點點頭,視線從夢冰云身上移開,看向了一旁被放置在巨大丹爐中的紅鸞。
此番陽神一擊,雖然被李虎斬落,但僅是余波,也不是任何九劫能夠安然無損的。
夢冰云倒是無礙,紅鸞在關鍵時刻舍命相救,撐到了最后。
但這條從仙秦第一紀跟隨自己而來的小蛇,卻也受了重傷。
“紅鸞服了天元神丹,正在丹爐里煉化藥力,只是還未清醒。”
夢冰云聞言,臉上閃過一縷憂色。
天元神丹效用無窮,即便只剩一口氣在、甚至死后七日之內服下,皆可傷勢盡復。
但紅鸞服下之后,卻一直沒有清醒。
說著說著,夢冰云眼眶一紅,想到了這個十歲的小姑娘對自己舍命相救,如今卻不省人事,不由心生悲慟。
撕拉!
段真沒有理會夢冰云的傷懷,而是徑直把丹爐掀開,看著里面已經化為本體的銀白小蛇,目光閃動。
天元神丹確實藥力強大,紅鸞破碎的肉身早就被修復的完好如初。
可惜,陽神級別一指的余波,已經將它的神魂碾成了齏粉,四萬八千個念頭,一個都沒有剩下。
它走的是肉身人仙之道,神魂并沒有鬼仙那般多種保命之法,此刻被震碎念頭后,根本沒有自我凝聚的能力。
面對陽神級別的一指,即便是靈肉合一的妖軀,也被硬生生的打破了。
“去取盤皇歲月劍來此。”
段真沉默幾息,忽然朝著夢冰云開口。
“是!師尊!”
夢冰云聞言立馬回神,連忙朝內殿走出,跑到了那條千丈太古神龍尸身之前。
她縱身一躍,便跳到了龍身之上,踩著細密光滑的龍鱗,走到了背脊之前。
虎死骨不倒,更何況是這條神龍?
那股時刻外溢的龍威,就像狂風驟雨,吹的她視線迷離。
但畢竟是鬼仙之身,夢冰云很快便平靜下來,潔白如玉的手掌,抓住了那把代表的歲月的盤皇圣劍。
咚咚咚咚!
劍一入手,竟然像人的脈絡一般,跳動了起來。
夢冰云的心跳,亦隨著這把劍的鼓動,不斷變化!
僅是幾個呼吸,她便香汗淋漓,衣衫都隱隱沁濕。
不過一把劍而已,她若拔不出來,也無顏留在太上道了。
嘩啦!
五息之后,盤皇歲月劍,便從太古神龍脊背拔出,被她穩穩持在手上。
可下一瞬間,一股莫名的心悸,突然涌便她的全身,仿佛是生靈本能的壓迫之感,陡然而起。
吼!!!
一聲高昂至極,似要吼動天地日月星辰的咆哮,從身下沖天而來!
轟轟轟轟!
一聲聲仿佛海水倒灌的流動巨響,便從那龍軀之內,嘩然而起!
這條龍,活了!
沒想到這盤皇歲月劍拔開,太古神龍竟然由死轉生,正在緩緩蘇醒!
“聒噪。”
可就在夢冰云大驚失色之時,一聲平淡的聲響,從遠處的內殿,忽而升起。
那是段真的聲音。
緊接著,夢冰云便覺身下一輕,整個人便落到了地上。
“這…”
她揉了揉眼睛,秋水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剛才那條龍呢?
這一刻,她環顧四周,哪里還有那條復蘇神龍一絲一毫的身影?
“還不快過來。”
就在夢冰云愣神之時,段真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連忙走到內殿,正要遞出盤皇歲月劍,便再次一愣。
只見段真的手掌之中,多了一團三寸大小的氣團,這氣團內部,便有一條拇指粗的龍形生物,正困于其中。
這便是剛才復蘇的那條神龍。
“師尊…神通無量、道行無邊…”
夢冰云見狀,再也說不出什么,只余無盡驚嘆。
沒想到這堪比九劫巔峰層次的龍族,連剎那的掙扎都沒有,便徑直被段真擒住。
“你這孽畜,太古年間吞吃三十萬人族,盤皇慈悲不殺你,今日便應了劫吧。”
段真盯著這條還在掌中游竄的神龍,接過盤皇歲月劍,便引劍而動,將其劃開兩半。
嗡嗡嗡嗡!
一股獨屬于時光的力量,似是被這龍軀內的血液激發,化為一團金光,飄入了煉丹爐內部。
撕拉!
輕靈蕩漾的水流之聲,再次騰升而起。
以歲月劍,勾動時光,以九劫龍軀,避開反噬。
漸漸地,無數分離破碎的念頭,從四面八方,凝聚而來。
三炷香后,躺在煉丹爐內的紅鸞,便緩緩睜開了眼。
“道主!”
這條銀白小蛇,堪堪蘇醒,便迫不及待地朝段真飛躍,盤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歲月劍威能隱沒,至于那龍軀,已經徹底化為了齏粉。
“此行前來,是為道別。”
段真任由紅鸞盤旋在肩上,視線卻看向了一旁的夢冰云。
“道別?師尊要去何處?”
夢冰云聽到此語,沒來由心里一顫。
她微微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段真,急聲開口。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界諸事已畢,該要離去了。”
段真也看著夢冰云的眼睛,聲音依舊毫無波瀾。
他眼底浮現出一團團火焰小字,正是許久不見的諸天之書提示。
一年之后,便是回歸的日子。
以往的三個世界,都是提前三個月告知,即便是那仙秦第一紀,他也通過了查詢而得知了歸期。
可這一次,卻提前了一年,不知又是何意。
“師尊…要去彼岸么?”
夢冰云臉色白了一分,既是道別,便不會帶上她。
她緊緊咬著嘴唇,那縷不舍之意,幾乎要溢出言表。
“彼岸難渡,我此去之地,依舊是苦海。”
“既是苦海,弟子愿與師尊同渡!”
夢冰云抬著頭,聲音忽然增大。
她的話語里,已經帶上了一絲哀求。
可是段真,卻沒有再回答她。
噠、噠、噠。
這著長袍的段道主,正轉過身去,踏著起源之石的光影,緩緩離開。
可突然間,他身形一頓,不由輕嘆。
“師尊…”
夢冰云拉住了段真的衣袖,聲音微不可聞,臉上白到不見一絲血色。
她丟開了自入門以來,從未離身的桃神七絕劍,并將雙手上揚,扯住了段真的袖口。
仿佛若不這樣做,下一瞬間,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癡兒。”
段真感受著念頭逐漸萎靡的夢冰云,終是轉過了身。
他看著這個僅十七八歲年紀的女子,再次輕嘆。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他觀遍眾生之念,又何嘗不知對方的心意?
“留在此界,五百年后你可至彼岸。若同我離去,生死無定不說,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你…”
“弟子愿意!”
“…也罷。”
段真看著這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的女子,心里也是一嘆。
他眼神露出一絲柔和,移開了衣襟,招手拾起桃神七絕劍。
“收好它。”
“是!”
夢冰云聽得段真的回答,周身的生機仿佛霎時回歸,連念頭都不自主地激蕩起來。
她接過長劍,又看了看段真被自己扯出一絲裂痕的衣袖,忽然臉色一紅。
方才那一瞬間,她只擔心再也見不到師尊,那種空空落落和心如死灰的念頭,讓她來不及再多想。
可回神之后,卻羞的無地自容。
“圣女姐姐!”
而這一刻,紅鸞也漸漸從段真肩頭爬起,方才那一段時刻,她忽然睡意襲來,徑直就睡了過去,什么都沒有看到。
“哎呀!紅鸞!”
夢冰云連忙把紅鸞抱到自己手中,急急地查看,仿佛要從她那完整如初的身軀中找到一絲傷勢。
可她的眼角,卻時不時偷瞥段真。
“修整一年,一同離去。”
段真朝她點點頭,便折身離開。
虛空中的大邪王和長生大帝,似乎戰斗到了焦灼的程度。
“好…好。”
夢冰云偷瞥被段真發現,臉色又是一紅,摸著紅鸞的手掌力度一時不查,弄得對方連連吃痛。
“好痛!”
紅鸞扭著身軀,想要化為人形,但此刻傷勢方復,有些無能為力。
“圣女姐姐瘋了…”
她看著時而露出笑容,時而皺起眉頭的夢冰云,所幸乖乖蜷縮起來,等待氣力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