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立政殿,從兩儀殿處理完公務回來的李二陛下老遠就看到站于殿外的長孫皇后。
緊走了幾步,迎上去笑道“觀音婢,天氣尚寒,你身子骨又弱,莫要凍著了。”
長孫皇后強笑了一下,與李二并肩而行,憂心忡忡道“陛下,高明只是年幼無知,您能不能看在妾身的面上……。”
“別提那個逆子。”聽到李承乾的名字,李二氣就不打一處來,虎著臉道“堂堂太子,連點主見都沒有,跟著臣子瞎胡鬧也就罷了,竟然連偽造國書這樣的事情都干得出來,若是不給他一點教訓,下次指不定又會鬧出什么樣的笑話。”
長孫皇后驚訝于李二的態度,停下腳步。
李二兀自不覺,皺著眉頭繼續說道“還有那個李德謇,那個小王八蛋把朕當什么了,土鱉嗎?!朕乃大唐天子,朕富有四海。”
怨念,深深的怨念。
原本還在擔心大寶貝蛾子的長孫皇后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許多,敢情李二并不是因為那兩個混小子偽造國書的事情生氣,而是因為……自慚,也就是惱羞成怒。
話說自從把那個技術學院收歸皇室所有,李二命人統計了一下學院正在進行的各項研究,結果發現,其中沒有任何一樣是他聽說過的。
這讓自視甚高的李二陛下完無法忍受,正所謂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偉大的皇帝陛下覺得受到了智商上的碾壓,于是……報復就來了。
好吧,你是皇帝,你說了算。
長孫皇后無力的搖搖頭,扶著郁悶的李二進了房間,伺候他好好休息。
至于李承乾和李昊……,能成為皇帝陛下的出氣桶,難道不應該感到榮幸么?
來到宗正寺,鬼鬼祟祟的繞過前面的官署,來到后面關押宗室子弟的院落,李昊見到了哼哼唧唧,趴在榻上的李承乾。
所謂宗正寺,其實說白了就跟普通人家那祖祠的職能差不多,作用就是掌管皇族,宗室子弟的家譜,順便守守皇陵,執行一下家法什么的。
當然,李二奉老子為祖先,老子又是道教的創世神,所以大唐的宗正寺也掌管道教。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李二對李承乾行的是家法,而不是國法,那也就是說這次偽造國書的事情其實并不大。
李昊也是在出了皇宮之后才想到的這一點,所在看到李承乾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太過緊張的情緒,笑呵呵的坐到床邊,抬起手。
李承乾嚇了一個哆嗦,厲聲道“警告你啊,敢碰老子屁股一下,你就死定了。”
險惡用心被人識破,李昊將抬起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嘖嘖有聲道“嘖嘖嘖,我說李高明,你可是太子,怎能口出穢言,莫不是板子打的輕了。”
“切,本宮若是早知道你是這種人,寧死都不會替你背鍋。”
李承乾撇撇嘴,懊惱道“就讓父皇把你這長安第一禍害的狗頭直接砍了才好。”
“你可拉倒吧,陛下如果真要砍人,還能把你送到宗正寺來?”李昊雖然政治天賦不行,但腦子卻不笨,根據眼下的情況判斷出李二最大的可能是想要嚇唬自己一翻,并沒有真想砍了自己。
李承乾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趴著,咂咂嘴道“那你說父皇是什么意思,是打算把我圈禁到死,還是打算廢了本宮的太子之位。”
廢掉李承乾?李昊之前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
但考慮到歷史上李承乾直到真的起兵造反才被廢掉的事實,眼下才偽造一份國書算不得什么大事,比他那個‘殺五百,豈不定’差了不知多少倍。
想通了其中關竅,李昊搖頭道“你想多了,陛下這次最多也就是想要警告你一番,距離廢了你的太子之位……還早呢。”
“這樣啊……”李承乾失望的嘆了口氣“看來本宮還要在這暗無天日的皇宮里再熬上一段時間。”
“什么意思?你這話里有話啊。”
“還能什么意思。”李承乾努力撐起身子,對李昊說道“你知不知道我看你一天到晚滿世界跑有多羨慕?再看看我自己,想出宮只能偷偷出去,還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回來,每天都被困在東宮那個小院子里,這樣的生活本宮受夠了。”
我了個去的,這尼瑪還真是驚天大發現啊。
李昊像是第一次認識李承乾一般,盯著他瞅了老半天“你的意思是之前的一切你都是故意的?偽造國書的后果你早就知道,目的就是為了讓陛下把你的太子之位廢了?”
“對啊,最好是貶為庶人,到時候天空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帶你,你帶錢,咱哥倆滿世界的逍遙自在,豈不是比縮在這皇宮里面強多了。”
我應該說什么,我又能說什么,李家的種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尼瑪都是坑貨。
李昊瞬間沒了與李承乾繼續聊下去的興趣,
拍拍屁股起身就走,這天已經沒法再聊了,再聊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把這個叛逆到極點的家伙掐死。
“哎,哎德謇你別走啊,你還沒說那大和尚的事情怎么解決呢,喂,喂,李德謇,你給本宮回來。”
任憑李承乾如何叫嚷,李昊依舊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打算再去一趟兩儀殿,把李承乾的想法跟李二好好說道說道,爭取讓他爹把這個不孝子直接打死了算逑。
北伐大軍歸來,李二親自出城十里相迎,留守長安的文武官員隨行,城中百姓更是自發組織起來,從灞橋至通化門的官道兩側盡是出迎相迎的百姓。
因為還未出正月,草木依舊是一片枯黃,但這卻不能阻止百姓對歸來大軍的期盼。
當然,出城相迎的百姓更多的是想要盡早看到自己家中出征的父兄或者兒子,對于他們來說,只要能早一秒見到親人,別說在寒風中等上一夜,就是等上一年又能如何。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迎,塵埃不見橋……。”
因為品級的關系,李昊杵一群老貨中間,左右盡是些胡子拉茬的中年油膩大叔,唯有他一個小年輕擠在中間,好不尷尬。
孔穎達捻著胡子,頻頻點頭,等了半天不見李昊繼續,不由瞪了他一眼“好詩,后面呢,怎么沒了。”
李昊嘴角抽了抽,后面你敢聽,我也不敢背啊,這可是譏諷朝庭窮兵黷武的詩,萬一被李二聽去了,少不得又要被訓斥一頓。
“孔師,學生不過是見到當前的場面有感而發,哪里還有后面。”
老孔意猶未盡的搖搖頭,老臉盡是失望之色。
李昊望著前面李二的背景,縮了縮脖子,決定從現在開始,權當嘴巴上有條拉鏈,再也不說一句話,免得又給自己招災惹禍。
日頭越升越高,遠方的地平線上漸有揚塵升起,地面隱隱傳來陣動之聲。
不多時,李靖、李勣等人頂盔摜甲,背著朝陽,疾馳而來,眾老將身后是千余黑甲騎兵。
蹄聲隆隆,片刻便至李二的車架近前。
“停。”只見李靖一抬手,身后大軍陡然停住“下馬!”
‘轟隆……’。
東宮六率禁軍整齊劃一的動作看的李二眉毛微挑,手雙緊不自禁握緊了車架前的扶手。
李靖等人此時已經將戰馬交到了隨行親衛手中,齊齊來到李二面前,拜倒塵埃“臣,李靖(李勣、尉遲敬德……),拜見陛下。”
身后,千余將士隨即一同俯身下拜“吾等,拜見陛下!”
經歷過血腥的廝殺,六率將士早已今非昔比,盡管已經離開了戰場,但身上那份殺氣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再配合那一身黝黑的鎧甲,個個如同殺神一般。
李二只覺得熱血沸騰,仿佛時間倒流,又再次回到了當年身為秦王征戰天下之時,聲如金鐵交擊,鏗鏘大喝“爾等百戰歸來,可曾有悔!”
“吾等無悔!吾等愿為陛下赴湯蹈火,布武天下!大唐,萬勝,萬勝!”
此情此景,沖淡了征人歸來的哀傷,在場迎接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齊齊拜倒“吾等愿為陛下赴湯蹈火,布武天下!大唐,萬勝!”
滿場儀仗“大唐,萬勝!”
灞橋至長安前來圍觀的百姓被氣氛感染,接連拜倒“大唐,萬勝!”
聲如九霄雷動,撕裂蒼穹,經久不息。
李昊曾經并不相信什么王八之氣,但這次他相信了。
李二的身上就有這樣的氣息,哪怕是前天剛剛被他好一頓折騰,今日還是拜的心甘情愿,沒有半點逆反的情緒。
或許這就是人格魅力吧,對,一定是這樣,否則怎么可能連一慣主張以和為貴的文官都能喊出‘天下布武’這種窮兵黷武的口號。
與上頭的大唐君臣不同的是,六率禁軍中間那幾輛馬車里的幾個囚犯。
馬車外那讓人血管里充滿腎上腺素的吼聲讓車廂里的頡利面色慘白,隱隱有些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狠下心來,直接在渭水邊上把李二給弄死。
按照當時的情況,就算他攻不下長安,弄死李二然后身而退還是沒問題的。
而只要李二死了,他自然也就不會有今日之禍。
不過,現在說什么都晚了,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后悔藥賣。
與如喪考妣的頡利不同,義成公主被外界的聲音刺激的目呲欲裂,如果不是嘴巴被堵著,此時只怕她已經高聲叫罵起來。
她是大隋的公主,為保大隋平安,為了讓大隋的百姓免于被擄掠,她遠嫁突厥,忍辱負重服侍了突厥三代可汗。可是那些她曾經想要保護的百姓干了些什么,他們在參拜一個反賊,一個推翻了大隋朝統治的反賊。
義成并不認識當初遠
嫁突厥是為了保護楊家的統治地位,在她看來,自己的一切犧牲都是為了外面那些忘恩負義的賤民。
如今,那些賤民抖起來了,忘了當初是誰在保護他們……。
最后面一輛馬車里面,前隋皇后蕭氏緊緊將自己的孫子楊政道擁在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迎著孫子有些忐忑的目光,安慰道“孫兒莫怕,祖母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會保你一世平安。”
只是,她的安慰似乎并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楊政道的眼睛里依舊滿是恐懼。
歷史上,沒有哪一個朝代的王孫貴胄會在下一個朝代的君王手中完好無損的活下來,他楊政道是楊廣的嫡孫,自然也不會免俗。
惶惶不安的等待中,楊政道并沒有見到李二,等到走下馬車的時候,他面前是一座還算有些氣勢的三進大宅。
宅子的大門口,立著十個宮里的宦官以及二十多個宮女。
“祖母。”楊政道有些忐忑的看向蕭氏。
蕭皇后對他點點頭“走吧,咱們進去。”
對于一個前朝的皇室來說,李二能給她們祖孫安排這樣一座宅邸,又配了如許多的宮女和太監,顯然是并不準備馬上要她們的命。
另一邊,頡利一家的待遇也不差,甚至他住的宅子比李二賜給蕭皇后的還要大上許多,畢竟他家里人口多,老婆兒子一大堆,地方小了也住不下不是。
拋開這邊不說,另一邊李二在回宮之后,立刻下令在太極殿舉辦一場大型文藝晚飯,凡在長安的官員,凡五品以上的都要前來參加。
另外就是那些出征的將士,凡有品級者,亦都可入宮赴宴。
至于沒品級的,那就只能縮在軍營里面搞搞小聯歡,私底下慶祝一下,反正眼下大唐不缺肉食,養豬場里的豬都肥的快要滴出油來了,再不吃怕是要肥死。
李昊并沒有去參加那個大型文藝晚飯,六率剛剛回來,他作為六率的最高長官,怎么也要去見見那些陪著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這不是收買人心,實在是不去的話,他心里過意不去。
畢竟走的時候是三千人,可回來的卻只有一千多,余下那些都因為他的一個命令,徹底將一切都留在了漠北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