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先去忙自己的事吧,請留給我……以及我的兄弟一點私人的時間。”見到眾人似乎并不放心留他和尼克獨處,迪瑪補充道,“無須緊張,我和‘尼克·瓦倫坦’之間的確存在著誤會,但他絕對不會加害于我。”
“你對我很了解,而且篤信我不會出于憤怒而攻擊你。”
尼克收斂了心神,慌亂僅僅只是持續了片刻就被理智所代替,他重新回到了平日里最為習慣的思維方式,推敲著這名叫做迪瑪的合成人,口中流露出的信息。
“沒錯,我稱呼你為‘兄弟’,并非是虛妄之語。”
“呵呵,兄弟……是何種意義上的兄弟?同一批流水線上的?亦或者是你被灌輸的人格,與尼克·瓦倫坦有著親人之誼?但是‘我’的記憶中,可從來不記得,瓦倫坦家除了尼克以外,還有別的兄弟姐妹。”
“這句話真是太熟悉了。”
迪瑪的臉,是沒法做出復雜的表情的,但從他的語調中,卻流露著一絲寂寞與無奈。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尼克,后者也毫不膽怯地迎上視線——對于尼克而言,這是他了解被掩埋的過去的大好機會,苦惱于自我認知的鉆石城大偵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輕易放棄。
“那個時候,你對我說的話,我也記得——‘我們瓦倫坦家沒有當怪胎的親戚!’”迪瑪用很蹩腳的發音,刻意地去營造了尼克當時的語氣氛圍,“我能理解你,當時你的意識十分混亂,因此才把將你帶出學院的我視為敵人;可是這些年過去了,你肯定也能接受自己非人類的身份了,那為什么還是執著于瓦倫坦這一個姓氏呢?”
“你在刻意引導我的思維!”
尼克面色不善地看向迪瑪,本身話術能力就很出色的尼克,一下子就品出了迪瑪的話語中隱藏著的“陷阱”——瓦倫坦這個姓氏,時刻告誡著尼克時代的變遷,也在不斷警示他不能拋棄昔日的操守。如果放棄堅守瓦倫坦這個姓氏,也就意味著潛意識中淡化了這個姓氏所帶來的傳承……兩百年前的警探的操守和品德,不是生來刻在尼克的腦子里的,而是他按照著記憶中的“習慣”,每一次都遵照著去做,久而久之,即使不刻意去想,尼克都會下意識地貫徹尼克·瓦倫坦的習慣。
在這個過程中,尼克的思維、靈魂,基本遵照著兩百年前的人類警官的“模板”復刻了一遍,但尼克從來不會覺得這些“條條框框”束縛了他的“自由”。有時候,尼克也會幻想,如果自己沒有一位高尚警察的記憶,那么最后自己會發展成何種模樣呢?考慮到合成人自帶的冷酷思維,尼克也是下意識地感覺到一陣寒意……
一個缺乏了人類的情商與容人之心的合成人,闖入到鉆石城,最后的結局,恐怕就是變成一堆廢棄零件丟進垃圾桶。
“我對于現狀很滿足,我不想要也不可能去追求什么‘自由’。也許,我這個合成人,對于尼克·瓦倫坦而言,只是一個承載他靈魂的廉價肉身,但我卻不能不知恩圖報!你是準備說服我放棄‘尼克·瓦倫坦’的身份,以自由之身加入到阿卡迪亞之中來?若是如此,你可以放棄這種無謂的打算了。”
“這是你的選擇嗎?繼續和廢土居民生活在一起,也不愿意來到阿卡迪亞這個大家庭里?”
“因為我不需要心理和物理上的雙重保護和慰藉。”
“……我明白了。”迪瑪有些意興闌珊地說道,“你已經欣然接受了一個被人為添加進來的記憶,骨子里已經展現出了那種自豪和驕傲……那樣的話,區區‘自由’,確實吸引不了你了,兄弟。”
“這次不對我的腦殼開一槍嗎?”
“你對我有誤會,兄弟——從一開始我就不愿意傷害你,那一次‘意外’,還是你先動的手……當時身后還有學院的追兵,我承認,我還沒有無私到能坦然與你一同邁向毀滅的覺悟,所以那個時候,我最終選擇了將你擊倒,獨自逃命。”
迪瑪面對尼克的時候,并沒有使用任何詞匯去粉飾自己的過錯,他十分自覺地承認了那時候拋棄并擊倒尼克,是出于求生的欲望和私心——如果迪瑪有試著為自己的行為做哪怕一個字的辯解,尼克都不會再留在這里聽他廢話……然而迪瑪可能真的很了解尼克的性格,對于這些事實并沒有避諱,尼克對于迪瑪的敵意,也就好比一拳捶在棉花上,全無著力點。
尼克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麻煩的對手。
擁有著戰前經驗豐富的優秀警探記憶與經驗的尼克,以往靠著這一手口才,對付那些廢土居民基本沒什么難度,只要不是嗑藥嗑傻了的掠奪者,能夠先停下扣扳機的沖動好好談談,就算是黑幫分子也多半可以被尼克的一張嘴說服。細究起來,無非是欺負廢土時代的平民們,眼界不夠高遠。
畢竟拋開槍械等科技元素,本質上,絕大多數廢土上的居民,他們并不比中世紀的農夫高明多少——這不單純是指他們的知識水平,還有思維的模式。很多在戰前時代的人們眼里習以為常的常識,很可能在如今的時代就和天方夜譚沒什么區別。
而眼前的這名自稱是尼克“兄弟”的合成人迪瑪,帶給尼克的感覺,其實反倒是和ump45有些類似,可以從對方言談舉止中,很清晰地感受到,這兩個人是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俯視”廢土、審視廢土的……不過迪瑪與ump45之間還是有本質的區別的,前者帶給尼克一種在戰前時代與狡猾的犯罪分子“勾心斗角”的熟悉味道,迪瑪或許和這個時代的人格格不入,但尼克至少跟得上他的節奏,而ump45那邊,就完全行不通了。尼克確信,即使回到兩百年前,那個神秘少女大腦里所想著的東西,也很難被燈塔國人民理解,她的思想和腦內企劃,猶如天馬行空一般卻又意外地十分有說服力。
尼克回憶了一下和ump45之間的交流氛圍,果斷改變了自己的交流方式,嘗試著代入ump45的節奏,來重新占據交流談話的主動權。
“如果是依照我原本的‘習慣’,現在記憶依然破碎曖昧的我,首先會去考慮的,是琢磨你所說事實的真實性——啊,確實如此,被塵封的記憶重新喚起,精神受到沖擊,這個時候但凡是正常的人類首先會在意的始終是關切自身的事物……你也是這么認為的,對嗎?適時地從你的口中,透露出更加具有沖擊性的信息,可以非常輕松地撬開一個人的心防。”
自己被人槍擊的瞬間記憶,毫無疑問,是能讓一個心智正常且成熟的人類,不惜付出任何代價都想要搞清楚的“大事”——和一個涉嫌謀殺自己未遂的家伙,別說共事了,就算是單純的待在一起都會膈應無比。
“尼克,我的兄弟,我很難過你對我依然抱有這樣沉重的戒備之心……”
“你的語氣,就仿佛是在向我暗示——‘雖然你的身體會變成這樣是我的錯,但我不會道歉的。’”
于情于理,尼克都不可能對涉嫌謀殺過自己的家伙好臉色看,而迪瑪一上來先將自己身上的責任撇得干干凈凈的做法,也毫無懸念地引起了尼克的反感。畢竟,按照這家伙的邏輯,豈不是在說,是尼克自己在“關鍵時候掉鏈子”,逼迫迪瑪不得不忍痛開槍……千錯萬錯,反正他一定沒錯。
按理說,以尼克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在真相不明的情況下,基于主觀的想法擅自對一個人下定性的結論的,實在是迪瑪這表現出來的性格,與他完全不對路。他能覺察得到,迪瑪貌似對于維護自身的純潔性,有著一種病態的執著,竭力想要將自己塑造成人畜無害的公正形象。
“我的兄弟,我想你對我存在一些誤解。”即使如此,迪瑪也沒有因為尼克的頂撞冒犯而有絲毫的惱火,“我明白,你對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差,但我相信你只要在阿卡迪亞待上一段時間,便能理解當時我的苦衷。”
“你為什么這么執著于讓我在阿卡迪亞留下?你我既然是同一批次的技術驗證型二代合成人,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留在此地,豈不是會影響妨礙你的權力集中?”
“我在阿卡迪亞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合成人,沒有半點私心私欲。如果有一個可靠的人,能夠確切地接過我肩上的負擔,繼續解放合成人的事業,別說是分走我手上的權力了,即使要將我趕出阿卡迪亞我也沒有怨言。”迪瑪目光灼灼地看著尼克,說道,“我一直都認為,縱然是同一批次的實驗型合成人,你也比我優秀的多——我理想中的阿卡迪亞的首領,本不該是我這樣陰郁的合成人,而是你啊。”
“但是我拒絕。”尼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迪瑪的話語。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而迪瑪一看就不像是什么老實人,從他嘴里吐出的這樣那樣的許諾,這能當一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