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烏云遮住了月亮,今夜的舊敦靈顯得格外的黑暗,高大的建筑成群拔起,在那微光的映襯下仿佛扭曲猙獰的龐大森林。
齊柏林飛艇依舊在夜空之上巡航,那明亮的燈光灑下,卻不愿分給下城區一點,這里是那么的黑暗,深邃的幾乎什么也看不到。
今夜戒嚴,各個通往下城的路口被嚴格把守,但守衛在那里的卻不是騎警們,而是荷槍實彈的皇家禁衛軍,沒人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來的,當他們意識到時他們就已經在了。
鐵靴踏擊著潮濕的地面,冰冷的鐵鳴回蕩在無人的深巷。
士兵們穿著紅色的大氅,身上裝備著來自機械院的新式“龍吼”步槍,那是被形容成步槍的重炮,每一次開火時它都能在槍口帶起三尺長的火焰,隨后在那龍吼般的震鳴中沉重的彈丸高速出膛,能將敵人連同身前的甲板一同貫穿,這武器起初的設想就是攻堅,在它的齊射下石磚的掩體脆弱不堪。
鐵哨被叼在口中,黑夜里時不時有烏鴉般的哨聲響起,仿佛來自死神的使者。
“他們不會步入下城區對吧?”
伯勞打著噴嚏問道。高處不勝寒,這里是一處高臺之上,對外掩蓋的身份是蒸汽塔,但實際上它是伯勞的望樓,在這里指揮官能看到戰場的一切,并作出指令。
盡管有熾熱的蒸汽涌動,但伯勞依舊覺得寒冷,用力的裹緊了衣物。
“他們負責封鎖,在那龍吼之下,天亮之前沒有人能離開下城區。”
今夜有很多的東西不可以被公布出來,哪怕是皇家禁衛軍也不行。
加拉哈德看著黑夜里那微光閃爍的地方,淡淡說道,目光沉穩慎重,他向來如此。
“如果敵人眾多呢?那么多妖魔的沖擊之下,他們能守住嗎?”伯勞有些擔憂,下城區緊挨著外城區,所謂的地獄與天堂之間緊密無比。
“這里是舊敦靈,我們不能放走任何一只妖魔,甚至說都不能讓他們離開地宮。”
加拉哈德很清楚今夜會發生什么,在他們身前的不遠處是一片廢墟般的建筑,但兩人都清楚,那極樂的盛宴此刻就在那地表之下,那里的人們醉心狂歡,卻殊不知死神已在門外。
“現在是蒸汽的時代,齊鳴的槍火足以摧毀任何敵人,還記得那些依舊留戀舊日時光的翼騎兵嗎?他們縱橫大陸,靈活的更改護甲,可以是重騎兵也可以是輕騎兵,他們在身后插著雙翼,在沖鋒時猶如降世的天使。”
加拉哈德不屑的說著,對那舊時代嗤之以鼻。
“可最后他們能做的只有為舊時代陪葬,堅固的鎧甲在黑火藥面前什么也不是,最后一支翼騎兵在沖鋒的路途上被火炮殺光,唯有他們的指揮官沖到了高臺之上,可他僅僅一人,戰局已定。”
“伯勞這是新時代的黎明,曾經披著重甲的翼騎兵都倒在了我們手中,何況那些妖魔,他們都是那舊時代的遺物,就應該好好死去才對。”
加拉哈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夜里的微光映亮了他的面具,火藥的味道在他身上彌漫。
“看起來今夜會死很多人……我有點好奇,你為什么會選擇今夜進攻,明明那位神秘公爵的身份我們還沒有探清,現在無疑是打草驚蛇。”
伯勞俯視著他的王國,這里是個骯臟的垃圾堆,那么他就是那位耗子國王,他很清楚今夜會死多少人。
“來不及了,我們發現了疫醫的行蹤,他現在應該就在那極樂之宴里,你很清楚他會做出什么,那個時候事態就難以挽回了。”
伯勞沉默,他很清楚加拉哈德口中的疫醫是誰,而且今夜加拉哈德才是指揮官,他只負責協助。
“那位大偵探現在應該也在那里,對吧。”
“是的,沒有他的情報我們也想不到會是薩博幫助了他們。”
加拉哈德看了看手中的懷表,時間尚未到,還有時間。
“你還能聯系上那位偵探嗎?如果能的話叫他趕快離開吧,今夜可不是一位偵探可以參與的了。”
“你們要凈化整個地宮?”
伯勞神色一冷,這會是場大屠殺。
“沒人知道那位疫醫會留下什么,亞瑟的意思是斬草除根。”
停頓了很久,伯勞嘆了口氣,他聯系不上洛倫佐,現代最快捷的通訊是一種叫無線電的東西,可這東西目前只在凈除機關內部裝備,甚至外界都不知道有這項技術的存在。
洛倫佐聽不到伯勞的呼喚,他現在孤軍奮戰。
“看起來你的大偵探要死在那里了。”加拉哈德冰冷的說道。
“不,那是個禍害,東方人常說禍害遺千年。”伯勞笑嘻嘻的,對于這個大偵探,他自信滿滿。
“禍害遺千年?”
加拉哈德挑了挑眉,他有點聽不懂這來自東方的話語,即使世界在中庭之蛇下變得無比狹小,可那遙遠的東方對于所有人而言依舊是一句模糊的詞匯。
蒸汽科技掀起了革命,那盤踞在東方的巨龍也為之驚醒,英爾維格在結束了光輝戰爭之后,蒸汽科技的力量達至了頂峰,新式的蒸汽船與戰爭飛艇,各式威力巨大的火炮嶄新出場,所有人都覺得沒有人能再挑戰英爾維格在諸國的地位時,東方的巨龍來了。
那是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船員們依舊如往常般檢查著船體,準備出航,可在這時無盡的波濤不斷的涌起,一重重擊打著漁船們,仿佛有風暴來臨一般。
抬起頭,于是所有人都看都了那從濃霧之中駛出的龐然大物,它是那么的巨大,大到仿佛來自古老神話中的怪物一般。
那是兩個文化之間的直接碰撞,許多船員當時直接嚇傻在了原地,他們從未見過那么大的船,哪怕英爾維格的皇家旗艦在它的面前也猶如幼兒一般,更為驚愕的是它的構造,蒸汽船已經出現快近百年了,可那大船就仿佛從歷史中駛出一樣,沒有用任何鋼鐵,僅僅是堅固的木材便組建起了這一切,渾然一體就如同從一顆撐起世界的大樹上生雕而出。
那是名為夔龍的大船。
豎立的風帆遮天蔽日,上面縫制著盤踞的東方龍,上百門火炮從船體的兩側伸出,船首是那猙獰的龍頭,沒人見過那樣的生物以為是末日的來臨。
令人絕望的是那日出之時,濕潤的霧氣隨著日光消散,海面變得清晰起來,這時人們才看到在那巨船之后的海洋,那是上百艘與它同樣的大船,上百的旗幟飛揚,仿佛遷移而來的紅雀,燃燒天幕的火雨。
這是一支橫跨世界的艦隊。
恐慌與絕望一瞬席卷了雷恩多納港口,一直蔓延到舊敦靈的鉑金宮內,這支來自東方的艦隊明明武器落后了幾十年,可依舊沒有人覺得能打贏這場戰爭。
這是英爾維格人第一次見到來自東方的人,他們以為他們會想傳說中那樣恐怖,可那位名為左鎮的將軍沒有帶來戰爭,他穿著甲胄走進了鉑金宮,他說他帶著皇帝的旨意而來,留下了來自東方的禮物,隨后女王將機械院的知識回禮給了他們,于是這群東方人帶著蒸汽的科技離開了英爾維格,直到十幾年后的今天都沒有再出現在那海平面之上。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是這句話的全貌,意思大概是,那些被自身道德原則束縛的人通常活不多久,反而那些毫無原則低劣的渣滓卻能活到最后。”
伯勞說著再次裹緊了衣服,沒有蒸汽噴出了,那些凝結的水珠格外寒冷。
“你覺得他是個低劣的渣滓?”加拉哈德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伯勞會這么評判他。
“是啊,只有那些渣滓才需要新生活來逃避過去,而洛倫佐·霍爾默斯就是其中之一。”
伯勞淡然道。
“不過恰恰是這樣的人才能活到最后,不用擔心他,放手進攻吧,這個偵探一定能活下來的。”
回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洛倫佐時的樣子,伯勞根本難以想象眼前這個狼狽的人究竟經歷了些什么,近乎腐爛的傷口,空洞的眼神……那恐怕是莫大的黑暗,但即使是這樣洛倫佐都未曾死去,更不要說今夜的這一切了。
“滴——滴——”
突然有聲音響起,黑暗里伯勞胸前的通訊器閃爍起了微光。這是來自機械院的新技術,他們稱之為無線電通訊,只要拿著這個東西,即使兩人之間隔著整個舊敦靈也能收到消息,比電話更快捷,機動性更強,這會是改變戰場的東西,但現在只在凈除機關內部裝備。
聽著通訊器里傳達的消息,伯勞的神色逐漸凝重了起來,雖然是一片黑暗,但加拉哈德還是感受到了伯勞的變化。
“發生了什么?”他問道。
“四隊騎警試圖進入下城區不過已經被禁衛軍攔下了。”
按理說這個時間街頭只會出現巡夜的騎警,可四隊人馬一同出現的騎警有些太過反常了。
“難道蘇亞蘭廳也被腐蝕了嗎?”
加拉哈德的語氣頭一次出現了憤怒。
“不,是那個人渣。”
伯勞顯然比加拉哈德更氣憤,他怒罵著。
“暫緩進攻,地宮里有重要目標。”
“什么重要目標?”
加拉哈德才是今夜的指揮官,他不明白伯勞為什么會突然越權。
“洛倫佐那個人渣,他和說我一個人應對薩博沒問題,我以為他會有什么新奇的計劃,你也清楚,他一手造就了紅河慘案,他是窺視一切的偵探,也可以變成完美的罪犯。”
“我終于知道這個王八蛋的信心來自于哪里了!”
伯勞解釋著,他從未有過的憤怒,說著他就想拿出自己的左輪槍,可摸到一半才想起來那把槍在洛倫佐的手上。現在他已經開始后悔沒能殺了洛倫佐了。
“半小時前蘇亞蘭廳受到了一封匿名信件,一個地址,一個名字。”
伯勞說著從黑暗里拿出了銀白的來復槍,加長的槍管與高倍的透鏡,修長的槍身上有著鋒利的凸起,必要時它可以當做一把奇異的劍進行戰斗。
這把武器出自機械院,是一把威力強大但因為成本問題無法量產的概念武器,它少有出現在戰場之上,只因它的主人是伯勞,地下的國王,而當國王也拔出劍刃時,那將是關系一切的戰爭。
“地址是下城區薩博所管理的地宮,也就是今夜的戰場,而那個名字是伊芙·菲尼克斯。”
聽到那個名字加拉哈德一愣,騎士那古板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冷靜以外的情緒,他扶著頭,停頓了好久才緩緩說道。
“亞瑟會殺了我們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