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吉亞。
洛倫佐記得這個姓氏,源自那個臭名昭著的毒藥公爵,他們活躍于黃金時代之前,用毒藥與謀殺控制著福音教會,可他們源于毒藥,也終于毒藥。
怎么也想不到,雪爾曼斯居然是博爾吉亞的后人,而且與他那殘忍的先輩不同,是個真正虔誠的信徒。
爆炸在密閉的酒窖里卷起熾熱的焚風,薩穆爾那團扭曲的血肉由于靠近門口,直接被漆銻的爆炸沖擊推了出去,在經過數十秒的平息后,洛倫佐才緩緩地站了起來,看著這一地的狼藉。
渾身都充斥著那劇痛感,點點的鮮血從鼻尖滑落,因為爆炸,坎特雷拉的毒素多多少少也干預到了洛倫佐,這種感覺真不妙,仿佛有無數的蛆蟲沿著自己的血管流動,啃食血肉。
這種毒藥是博爾吉亞家的秘傳,可以殺死“人”的劇毒,也由于起這劇烈的毒性,它在后來的時光里被用來處理獵魔人,畢竟獵魔人不是純粹的妖魔,他們體內有著人類的部分,而這毒藥便是針對凡人的劣性。
“雪爾曼斯!”
洛倫佐喊道,從燒焦的殘骸中,找到了還在勉強呼吸的雪爾曼斯,費力地將他扶了起來,老家伙勉強睜開眼,看著了一眼洛倫佐,緊接著吐了口血。
“身板不錯啊,我以為你會直接被炸死。”
洛倫佐說著,可雪爾曼斯沒力氣和他扯什么爛話了,只是虛弱地問道。
“他死了嗎?”
“多半是沒有,畢竟那是權能·亞納爾,不過現在他應該也沒力氣繼續追擊我們了,他需要時間治愈自己。”
洛倫佐說道,他不覺得剛剛那一擊能殺死薩穆爾,不僅是權能的原因,當時薩穆爾已經妖魔化了,秘血蘇醒程度突破臨界值,身體的所有數值都得到了飛躍,更不要說那一槍沒有貫穿心臟。
不過薩穆爾需要時間休息,洛倫佐也是。
“我們得離開了,剛剛的爆炸一定會把其余獵魔人吸引過來,如果不趕緊撤的話,我們可能都會死在這。”
洛倫佐扛起雪爾曼斯的手臂,有些艱難地走著。
獵魔人的可怕之處在于,他們向來是成群出動,像洛倫佐這種獨行者是個特例,畢竟舊教團似乎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是狼群中最后的孤狼了。
“你可以自己離開的。”雪爾曼斯有些不明白洛倫佐的執著,如果放棄自己的話,他有很大程度可以逃離這里。
“不,我需要你的知識,你的秘密,福音教會還有獵魔教團的過去,這些東西都在你的腦子里。”
聽著他的話,雪爾曼斯有些驚異地看著洛倫佐,臟兮兮的臉上,灰藍的眼眸里是明亮的光。
他也是個有些偏執的家伙,和自己一樣。
雪爾曼斯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接著有氣無力地問道。
“雅格,你還沒有死,對吧!”
過了很久,角落里雅格推掉了那壓在身上的酒桶碎木,他沖雪爾曼斯揮揮手,卻什么也都說不出了,爆炸中木片刺入了他的喉嚨,他一只手緊緊地捂著那里,不然他早就流血死了。
雪爾曼斯目光沒有任何波動,只是掙脫開洛倫佐的手,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輕輕地捧起他的臉。
“孩子你要死了。”
雅格沖他露出一個慘笑,接著輕輕地點著頭。
“你為神獻身的時候到了。”
雅格的神情凝固了起來,可隨后便融化了,他釋然了,似乎達成了某種使命一般,全身都輕松了起來,靠在了墻壁上。
在鼠巢之中,面對洛倫佐的追擊,他也曾這樣對教士們說道,同樣教士們在他的話語下欣然赴死,現在輪到他了,雅格意外地沒有什么恐懼,明明就要死了,他卻覺得十分輕松,仿佛睡過去之后,他會在輝煌的神國中醒來。
雪爾曼斯則一直盯著他的臉,老朽破敗的臉上帶著隱約的悲傷。
清冽的雨不斷地落向大地,望向天穹,灰銀的云層里,卷動著明亮的光,似乎白晝就在那之后,時刻準備沖出束縛。
洛倫佐踩著柔軟的青草,迎著雨,扶著雪爾曼斯翻過圍欄。
零星的槍聲從酒窖的方向傳來,是雅格還在抵抗,洛倫佐把自己的所有彈藥都留給了他,還有最后一枚漆銻飛刀。
這是雪爾曼斯的計劃,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雅格會在酒窖里吸引火力,裝作他們還在的樣子,而洛倫佐則與雪爾曼斯通過另一道隱秘的門離開,目的則是這馬場的馬匹。
誰也不清楚什么時候會有列車經過,不如策馬狂奔。
“信仰這么有魔力嗎?”洛倫佐問。
他有些難以忘記雅格的最后的表情,那不是一個死人該有的表情。
“或許吧。”
雪爾曼斯并不想多說什么,他靠著圍欄坐下,他已經沒多少力氣了。
“洛倫佐……洛倫佐·美第奇。我并不參與教會內的爭斗,但我多多少少也清楚一些,有人說洛倫佐·美第奇在隱居后,依舊在干預著福音教會,不過這一次他轉入了暗地里。”
雪爾曼斯突然地說著,他直勾勾地看著洛倫佐,眼球仿佛被凍住了一般。
“你剛剛也看到了,那名為亞納爾的力量,而這樣的力量卻是源自《啟示錄》之中,在黃金時代里,洛倫佐·美第奇幾乎將一切握在了手中,哪怕是勞倫斯教長也是他的傀儡,你覺得他有可能不了解《啟示錄》嗎?”
冷雨嗆到了他,他痛苦地咳嗽了起來,氣息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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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離開這里再說。”
“安靜!聽我說完!”
雪爾曼斯暴怒了起來,可隨即他又弱了下去,絮絮叨叨。
“他一定看過《啟示錄》,那本奇跡之書,禁忌之書,從其中誕生出了如你這般強大的獵魔人,更不要說找到一個‘不朽’的辦法了。”
洛倫佐拉拽著駿馬,可聽到這里,手中的動作不由地停了下來。
“關于洛倫佐·美第奇的晚年,福音教會內有太多的猜測了,比較可信的是,他與勞倫斯教長……或者說福音教會所有人的博弈。
勞倫斯受洛倫佐·美第奇支配,可隨著洛倫佐·美第奇的老去,他對于福音教會的掌控力越來越弱,直到再也握不住權力,洛倫佐·美第奇就這樣離去了,可他不甘心,試圖找到不朽的辦法。
以勞倫斯為首的那批人自然不愿意再看到他的崛起,無論哪個可能性有多少的渺小,于是在暗地里相互攻伐。”
雪爾曼斯用力地喘了幾口氣,仿佛下一秒他就會昏迷過去。
“可老去的雄獅,依舊是雄獅,沒人敢真的觸怒他,就這樣保持著長久的僵持,直到有人猜洛倫佐·美第奇找到了不朽的辦法,并且開始了計劃的推進。”
“什么計劃!”洛倫佐焦急地問道。
“我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實際存在,又是否成功……誰知道呢?圣臨之夜那場大火燒毀了一切,就連洛倫佐·美第奇都死在了那一夜里。它已成了謎團。”
洛倫佐就要觸及那真相了,但卡死在那邊緣,無法繼續深入。
“來!站起來!”
沒時間考慮這些了,洛倫佐不清楚雅格還能支撐多久,他扶起雪爾曼斯幫助他騎上駿馬。
洛倫佐接著也跨上了馬匹,示意著雪爾曼斯,可雪爾曼斯卻遲遲不肯驅動馬匹,他只是低垂著頭,似乎死了一樣。
“福音教會,福音教會有太多禁忌的秘密了,洛倫佐,它從歷史開始轉動之時,便已經出現在了世界之上,在這千年之中一直與妖魔作戰。”
“可福音教會又是從何開始的呢?《福音書》中記載的那樣?一群不畏死的人,前往那北方冰海之后帶來改變世界的知識……可這知識又是從何而來,歸根溯源,它應該有個起始的點才對啊!”
“這應該是我來問你的!”
洛倫佐吼道,他憤怒地抽打著雪爾曼斯的馬匹,好令它奔跑起來。
兩個孤單的身影在雨幕的綠野上奔馳,冰冷的雨絲敲打著雪爾曼斯的臉,他太困了,但還是用力地保持著清醒,不肯閉上雙眼。
“洛倫佐·霍爾默斯!”
他大聲地喊道,干枯的手一把勒住韁繩。
“你他媽究竟要干什么!”
洛倫佐憤怒地吼道,他們已經成功了,只要繼續奔跑下去,就能逃離獵魔人的追殺,可雪爾曼斯此刻卻帶著微笑慢悠悠地問道。
“有煙嗎?”
洛倫佐愣住了,有種奇怪的感覺,可他說不上來。
老人被雨澆得濕淋淋,可還是笑著看自己。
“我記得你說過,煙草是欲望,而信徒應該遏制自己對那些的渴望。”洛倫佐曾聽過他的布道。
“都要死了,我虔誠了一生,神不會在意這些的。”
洛倫佐沉默,他拿出了香煙并給雪爾曼斯點火,可這雨太大了,風也太大了,火燃起了好幾次,才勉強燃燒起來。
雪爾曼斯抬起手,遮住香煙,以免被雨水澆滅,他叼煙的姿勢并不標準,用力地吸了一口,被嗆得不行,發出痛苦的低鳴。
“你不會吸煙?”
“人生第一次!不過吸食這東西的感覺真不好,可為什么你們這些人還這么喜歡它呢?”
雪爾曼斯叼著香煙,感受著那喉嚨間的辛辣,有些不解地問道。
“要是還有酒就好了。”
他又繼續說道,他虔誠地活了一輩子,可在這最后時刻見鬼地放縱了起來。
“雪爾曼斯……”洛倫佐念著他的名字。
“很高興,生命的最后是遇到了你,洛倫佐·霍爾默斯,而不是什么彌格耳,或是塞尼·洛泰爾。”
雪爾曼斯說,緊接著沖洛倫佐用力地微笑,那笑容真的很難看。
“雪爾曼斯,我們現在還有機會逃掉的……”
“沒機會了,洛倫佐,獵魔人不會放過我的,而我也已經離不開了。”
他說著,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可能這就是我們博爾吉亞家的宿命吧,始于毒藥,終于毒藥。”
這時洛倫佐才發覺雪爾曼斯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黑色的血從傷口之中溢出,散發著不詳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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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爆炸的毒素也波及到了他,經歷了這么多,這個老人終于再也撐不住了。
“我快死了,就讓我多講幾句廢話吧。”
雪爾曼斯說著從懷里取出自己的筆記,在這么激烈的戰斗后,那筆記依舊完好無缺,唯一的瑕疵是其上多了些許的血跡。
“這是我的筆記,里面記載我……不,記載著博爾吉亞家對于福音教會的全部記錄,不過要小心,洛倫佐,知識是被詛咒的,當你觸及到某些時,你便會被某種東西盯上!”
哪怕要死了,可當提及這些時,雪爾曼斯還是感到了不安與恐懼,就像命運一樣,在今天他觸及了這些禁忌,于是他也在今日死去。
洛倫佐接過了筆記,它是如此的沉重,宛如山石一般。
“為什么呢?”
洛倫佐不明白。
“這種感覺怎么說呢?就像一個人要死了,可他還有著巨大的心愿,一個無比大的心愿,大到能讓人暫時舍棄所有的立場與善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這個心愿……
你不是個好的人選,洛倫佐·霍爾默斯,你和薩穆爾一樣,他為了什么所謂的勝利而活,你也是偏執的為某種東西而活,不然你也完全可以在圣臨之夜后躲起來,而不是在今日這里與我見面。”
雪爾曼斯無力地嘆息著。
“你們這種人我見得太多太多了,為了權力的彌格耳,邪異的塞尼·洛泰爾,甚至說是執著于黃金時代的洛倫佐·美第奇。
你們都是這樣的人啊,偏執于某件事的瘋子……可我做不到,我是個圣徒啊!我是要注定上天天堂的啊!又怎么可能和你們這些魔鬼為伍呢?”
最后看一眼那藏有秘密的筆記,雪爾曼斯心滿意足,輕聲低語著。
“其實……我也不想把這些囑托給你們這樣的人啊,可也只有你們這樣的人,才能不擇手段的完成某件事。”
雪爾曼斯不再說話,他用著最后的力氣,驅動著馬匹,緩緩地轉過頭,朝著那莊園的方向。
“我的信徒已經赴死了,我又怎么能拋下他呢?更何況只有讓他們看到了我的尸體,他們才會徹底放棄。”
“而且我已經逃得太久了,我已經沒力氣去逃了。”
馬蹄踩壓著青草,雪爾曼斯慢慢地與洛倫佐拉開距離,洛倫佐看著那悲涼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地喊道。
“雪爾曼斯!雪爾曼斯·博爾吉亞,你為了你的神獻出了一切,一切的一切,你真的覺得它存在嗎!”
如果所謂的神真的存在,那么神又怎么允許有那名為妖魔的邪異存在,如果神真的存在,為什么神從不回應信徒的祈禱。
雪爾曼斯停下了,雨幕將他與洛倫佐隔離,就像生和死的世界般。
“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這個世界太殘酷了,生與死,悲歡離合,更不要說還有那些詭異的妖魔。
所以人總要信些什么來欺騙自己,對吧。”
風里傳來他那蒼老的笑聲,雪爾曼斯不再回頭,他咬緊了嘴間的香煙,用力地吸氣呼氣,戰馬開始狂奔,他就像一把無比鋒利的劍,狂奔中切開了所有的風和雨,此刻什么東西都追不上他了,就連影子也被遠遠地甩在身后。
仿佛時光都被逆轉了起來,他就像個年輕人一樣高呼怒吼,熱淚盈眶。
遙望著那在雨幕中不斷模糊的身影,直到在這場大雨的盡頭燃起絢爛的火光,在那光芒的映照下,洛倫佐看到了那漆黑的剪影,他如赴死的圣徒般沖向了那燃燒的天國。
“從此以后,自有公義的冠冕為你存留。”
風里傳來無名的圣歌,做著最后的彌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