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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雅沒見過那樣的火,熾白的、就像一團翻滾的光團。
這是個蠻不錯的焰火,僅僅是注視著它,都會感受到一陣神秘的圣潔感,仿佛這焰火是從云頂盡頭的天國墜下的。
這是令人喜歡的焰火,可現在它卻給予了麗雅無窮無盡的恐懼。
葉加大劇院在她的眼前開始崩塌,無盡的熾白之焰在裂隙之中噴涌著,建筑就像一名將死的老人,他無力地吐息著,每一次的呼吸都帶起了火海的波動,每一次的波動都帶走了它少許的生命,直到它徹底死去。
“究竟……發生了什么?”
麗雅目睹著這美好的崩塌,她發問著,但沒有人能給她答案,隨后狂熱的吼聲將她拖回了現實。
整個夜空不再黯淡,它被重重的烈火點燃,一片深邃的暗紅,就像凝固的血漬一般。
身邊的信徒們來回跑動著,麗雅就像激流中的枯葉,被人群裹挾著,跌跌撞撞,直到有了一息喘息的機會,她被擠倒在地,雙手觸摸著冰冷的地面,她大口地呼吸著,心神被恐懼徹底俘獲。
神圣的儀式不再,此刻這里已經化作了地獄的戰場,幾乎沒有任何交談的機會,那些福音教會的信徒就這么沖擊著劇院廣場,他們舉著樣式各異的武器,目光充血地砍殺著見到的每個正教信徒。
冰冷的空氣被大火烤得溫熱了起來,其間飄蕩著甘甜的血腥味,這味道灌入麗雅的鼻腔,她的胃部一陣翻滾,她惡心地干嘔了起來。
突然間有什么東西在觸摸著她的雙手,好像是流水,但這水流十分溫熱,還有些粘稠……
錯亂的人影中,麗雅與一雙呆滯的目光對視了起來。
那是一名男人,他正倒在離麗雅不遠的地方,猙獰的傷口沿著他的喉嚨處裂開,其中汩汩地流出鮮血,一直蔓延到了麗雅這里。
麗雅愣住了,身體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她試著移動自己的身體,可無論怎么用力,她都只能這樣僵持在原地。
男人的嘴巴微微地顫抖著,他還沒有死,嘶啞虛弱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進麗雅的耳中。
“救……救我。”
有人踩在了男人的身體上,更多雙腳踏過他的軀體,伴隨著擠壓有更多的鮮血從傷口之中涌出。
麗雅想救救他,但女孩完全被恐懼支配了,她甚至沒有力氣站起來逃跑,只能目睹著男人被徹底踩死,尸體在人群的腳下來回滾動著,直到消失不見。
這算什么?宗教戰爭?
身邊盡是狂熱的吼聲,有人大聲地念著教義,揮起武器砍向他人,冰冷的身體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
麗雅想不明白,她在地上爬行著,躲在雜物的角落里,把身子一點點地蜷縮了起來。
信仰的沖突,宗教之間的戰爭。
這種詞匯對于年輕的女孩而言還是太遙遠了,遙遠的就像書中虛無縹緲的故事一樣。
麗雅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知曉這個詞匯時的樣子,那時自己還沒有加入正教,百無聊賴地坐在福音教會教堂外的階梯上,聽著神父為信徒們講解著福音教會的歷史。
神父慷慨激昂地講起了史上神圣的東征,圣堂騎士團在教皇的帶領下所向無敵,一路作戰,將所有的敵人根除,敗者只剩下了兩個選擇,信仰福音教會,要么被當做異端燒死。
那是輝煌的年代,福音教會的影響力擴散到了最大,一座又一座的教堂在異國他鄉中被建起,每個人都虔誠地信奉著福音教會的神。
麗雅還記得當時自己做了什么,聽到這里她很感興趣,站了起來,在窗外對著神父問道。
“教皇為什么要東征?”
神父對于麗雅這個突然出現的聽眾表現的很意外,或許是更在意麗雅的問題,他第一時間居然沒有趕麗雅走,而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因為他們是異端。”
提到“異端”這個詞匯,神父帶著洶涌的怒氣。
“什么是異端。”
麗雅天真地問道。
“所有不信仰福音教會的人,就是異端。”
神父無比堅定地說道。
聽著神父的話,麗雅當時覺得這個理由實在是太荒誕了。
“就因為這種事發動戰爭?就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
麗雅想不明白,雖然她不是很懂這些,但“戰爭”這個詞匯對于她而言有著如鐵石般的肅穆,在她看來這是一種矛盾無法回避,不得不做出決斷時,才會出現的殘忍詞匯。
可在神父的口中,這東西是如此地隨意,只是因為這種理由便掀起了血腥的東征。
麗雅想不明白,為什么不信仰這些東西,也會成為一種罪惡。
聽到麗雅的回答,神父當即便有了怒意,當時看著神父蒼老的臉,一瞬間麗雅害怕極了,明明她和神父算得上是第一次見面,雖然談話有些不愉快,但神父的眼中卻有著想殺了自己的欲望。
因為自己的回答嗎?
麗雅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因為這種理由去殺死一個人。
就像眼前的現在。
焰火升騰,鮮血飛濺,沒有人感到恐懼,反而有種獻身的狂熱,誦讀著神圣的教義,手中卻做著最為罪惡的事。
他們很多人是第一次見面,在此之前就是完全陌生的路人,他們不清楚對方的過去,也不清楚他們的現在,但就為了所謂的信仰,直接拼殺在了一起。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麗雅!”
熟悉的聲音響起,漆黑的影子籠罩住了麗雅,他一把地抓住了麗雅的手腕。
麗雅一陣慌張,但隨后她看清了來者的樣子。
“胡……胡奧。”
她的聲音顫抖著,隨后崩潰地哭了出來。
“別害怕,跟我來。”
這一次胡奧抓緊了麗雅的手,之前就是因為他沒看住麗雅,才導致沖突爆發時,他和麗雅在混亂的場面中分散了。
“沒人阻止這一切嗎?”
麗雅緊跟在胡奧的身后,生怕與他分開,在這種情況下再次分離,麗雅很清楚自己會有著怎樣的遭遇。
男人死時的慘狀在眼前閃過,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最后卻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我不知道,按理說騎警應該早就到了才對……”
說著說著,胡奧自己也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了。
騎警來了又如何,伴隨著葉加大劇院的熊熊燃燒,整個場面走向了徹底的瘋狂,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控制可言,騎警來了,也只是為這場狂歡添加燃料而已。
“我們是要去哪?”
麗雅慌張地看著附近,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她根本無法確定周圍人是誰,大概其他人也是這樣,可他們沒有像自己一樣心懷恐懼,而是投身于這狂歡之中。
“去找冕下。”
胡奧伸出手一拳打翻了一個試圖攻擊他們的人,幸虧水手的生涯給了他足夠強壯的體魄,不然他恐怕會和麗雅一樣躲起來瑟瑟發抖。
感受著拳頭上襲來的痛楚,這還是胡奧第一次主動地傷害他人。
“冕下?”
麗雅還記得之前發生的時,爆炸的沖擊掀翻了高臺,冕下在崩塌中不知所蹤。
“對,冕下還活著,不過受了些輕傷,他被保護了起來,但我們人數還是太少了,沖不出這里。”
胡奧回答道,如果說這里還有安全的地方的話,那么就一定是彌格耳的身邊了。
信徒們將受傷的彌格耳牢牢地保護了起來,并擊退了數次敵人的攻勢。
他只是個水手,并不懂什么政治與利益,但事到如今胡奧也本能地感受到了,這是一次早有預謀的襲擊,在這教宗登基的時刻,福音教會的信徒選擇了攻擊,他們要將正教扼殺在這里。
憤怒。
不知為何,在意識到這點后,胡奧的內心涌起了難以遏制的憤怒,有那么一個瞬間,他也想和其他人一樣投入這戰斗中,把這些前來進攻的福音教會擊退。
但或許是身邊還有著麗雅需要照顧,無論自己要做什么,先把她帶到彌格耳身邊才行。
“所以……為什么呢?”
麗雅小聲地念叨著。
只是信仰的不同而已,為什么要做到這種份上呢?付出這些無意義的死亡與傷痛。
女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這些事,她只是感到悲傷與恐懼。
為了這一天,麗雅做足了準備,她編織了很多花冠,和大家練習了很久的圣歌,在她的預想里,這一天會在美好之中結束,溫暖的教堂會在貧瘠的地方建起,她或許會成為一名修女,又或者成為一名學者……她的未來還有很多的機會。
這一切都毀了,在這熊熊大火之下付之一炬。
麗雅是個善良的孩子,她很少會去恨一個人,可現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底那名為仇恨的情緒。
她知道這有些怪,但她無法控制這些,這些陰暗之物肆意生長著,蔓延至了每個角落。
鮮血浸透了劇院廣場,明明路途并不算長,但由于這混亂的局面與敵人,這點距離顯得格外艱難。
胡奧已經能看到守衛們了,他們把坍塌的高臺重新利用了起來,就像一個簡易地堡壘一樣。
“是我!”
胡奧大聲地喊道。
這里的戰斗已經結束了,雖然混亂依舊,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沒有靠近這里,只見地面上是一灘又一灘的鮮血,可以想象到為了這短暫的喘息,人們都付出了什么。
“冕下,你還好嗎?”
越過了防御之后,胡奧第一件事便是走向殘骸的深處,關心地問道。
與外界的狂亂不同,這里的氣氛帶著些許的壓抑,到處都是傷者。
“胡奧?”
聲音從深處響起,隨后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彌格耳現在的情況還算不上糟糕,臉上有些擦傷,左腿在墜落時摔斷了,但被簡易地包扎過,目前還能勉強地站立起來。
他看起來很是狼狽,灰白的頭發胡亂地蓋在臉上,身上也臟兮兮的,帶著血跡。
這么一看,胡奧倒有幾分高興,原來所謂的冕下也是個普通人,也會在這突然的遭遇下措手不及。
胡奧還想繼續說什么,可他的目光似乎被什么東西抓住了。
眼瞳緊緊地鎖在了彌格耳的頭上,胡奧不禁地咽著口水,心神都被其誘惑、火熱了起來。
那是一具精致的冠冕,并沒有什么華麗的珠寶修飾,也沒有什么驚天的工藝,只是很簡單的一具冠冕,優雅的弧線交錯在了一起,就像桂葉枝。
這是一頂沒有什么價值的冠冕,丟到珠寶商的手中,他們甚至不會多瞧其一眼。
這是一頂價值非凡的冠冕,它象征著權力與欲望,這是正教教宗的體現,雖然儀式被粗暴地打斷,但彌格耳早就忍耐不住地戴上了它。
冠冕是有魔力的……權力是有魔力的。
雖然眼下的局勢危急,但彌格耳卻絲毫不擔心,他從容極了,仿佛每個人都是他手中的玩物一般。
“冕下。”
回過神的胡奧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向彌格耳低下了頭,表示歉意。
彌格耳沒有在意這些,而是冷冰冰地問道。
“情況如何?”
“十分糟糕,我出去這一路上,盡是戰斗,我們得想辦法護送你出去。”胡奧說。
“也就是說,目前已經完全‘失控’了?”
彌格耳依舊是那副毫不擔心的樣子,他對著胡奧問道。
“嗯……”
胡奧想了想,表示肯定。
只見彌格耳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他知道這種情況下,他需要保持著嚴肅,但一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還是難忍心中的喜悅。
“開始吧。”
他對著身邊的守衛低聲說道。
守衛沒有回話,而是轉身行動了起來。
“冕下……”
胡奧搞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但還不等繼續問什么,彌格耳將目光投向了胡奧。
“胡奧,你是虔誠的信徒,對嗎?”
面對這個問題,如果是之前的胡奧,他或許會猶豫,但現在他品嘗過正教帶來的美好與認可后,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回答。
“是的,我是。”
“很好,那么就跟在我身邊,保護我吧。”
彌格耳說著便朝著人群外走去。
“冕下,這很危險!”
胡奧試著阻止他,彌格耳則抬起了手,制止了胡奧的行為。
“我的信徒在為了我流血,為我戰斗,我怎么可以棄他們不顧呢?”
彌格耳頭也不回地說著,隨后大步向前。
“這會是正教的第一次勝利,而在這之后我們會接連不斷地勝利,沒有什么東西能阻止我們……”
就像早已謀劃好的那樣,彌格耳走出了殘骸,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信徒們先是發愣,隨后高呼著圣名。
他們的教宗與他們站在了一起,這是無上的榮耀。
敵人們則狂熱了起來,這便是異端的教宗,只要殺了他,他們便為自己的神清除了大地。
扭曲又瘋狂的想法在每個人的心中升起,他們站在不同的立場,可做著同樣瘋狂的事。
彌格耳享受著這一刻,而散布在暗中的唱詩班們也做出了行動,他們揮起利刃,砍殺著來犯的敵人,本是被壓制的局面隨著彌格耳的到來被一點點地逆轉了過來。
所有人都在呼喚著彌格耳的名字,敬畏亦或是仇恨,他沉浸在這偉大的時刻當中。
可彌格耳殊不知,他的臉龐此刻正出現在瞄準鏡中。
“彌格耳出現了。”
伊芙的手指輕輕地扣在了扳機上。
“那么就開火,殺了他。”
有些怒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紅隼蹲在伊芙的身邊,手中的折刀還在滴落著鮮血。
紅隼討厭這里,這里簡直就是一群瘋子的樂園,無論是誰都試著給自己一刀。
“我知道,我知道。”
伊芙注視著彌格耳那令人生厭的笑臉,輕聲說道。
“永別了、冕下。”
扣動扳機,子彈脫膛而出,瞬息間劇烈的鳴響蓋過了所有的聲音,世間居然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隨后轟鳴的爆炸聲響徹。
伊芙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打中目標,在扣動扳機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就像被一頭公牛正面撞飛了一樣,隕星的后坐力讓伊芙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伊芙終于清楚這個奇怪的武器,究竟是哪里比較特殊了。
這發射的是特殊的子彈,其中內置漆銻,它就像一枚小型炸彈,熊熊的烈火在人群之中升起。
伊芙已經沒機會去判斷彌格耳是生是死了,因為這一擊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里。
“我發誓,如果我能活著回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永動之泵那群神經病一頓。”
面對著那么多雙眼睛,紅隼努力地鼓起勇氣,架起了折刀。
這哪是一把暗殺的武器呢?這分明是一架小型火炮發射器,想想也是,比起一味地追求精度,倒不如把殺傷面積擴到最大。
“該跑路了,紅隼!”
紅隼正欲持刀砍個痛快,但還未等沖出去,便被伊芙拉住了,幾乎不需要思考的時間,紅隼轉過頭就開始朝著福音教會信徒們的方向沖去。
隨著這兩個奇兵加入戰斗,她們亂攪著局面,事態的發展開始傾斜。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在葉加大劇院坍塌的廢墟之中,似乎有雷鳴響起,而這聲音越發清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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