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仰起頭,看著這片清澈的星空。
腦海深處的痛楚令他瘋狂,這片深邃的星空卻令他保持寧靜,就像浸泡在微冷的海水之中,舒緩著所有的壓力,發散著緊繃的神經……
極光與星光交織在了一起,宛如絢麗的裙帶,它們在寂海之上糾纏延續,如同道路般一直蔓延至了道路的盡頭,為所有人指引著前進的航道。
似乎祂的出現更相似一場考驗,晨輝挺進號度過了考驗,因此他們的航行不再有風暴雷霆,也沒有妖魔的追擊,遺憾的寒冷與侵蝕依舊存在,就像無形的惡鬼,游蕩在光照不到的陰影間。
晨輝挺進號的廢墟上升起點點的火光,照耀出長短不一的影子,幾人裹著厚重的大衣,圍繞著暖爐而坐,四周沒有絲毫氣流的涌動,寂海無風的性質,此刻倒減少了許多寒冷的侵襲。
“所以……原來是這樣嗎?”
聽著完華生的解釋,塞琉終于放下心,長嘆了一口氣。
她哈了一口白氣,伸出手擺在暖爐旁,其中燃燒的火光映亮了她的臉。
“加百列、守望者、末日……太多了啊,一時間有點接受不過來啊。”
塞琉小聲嘀咕著,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
自幾小時前的海戰結束后,預想中的滅亡沒有到來,祂不再有所行動,而是保持了靜默,這使得晨輝挺進號再度前進,眾人也就有驚無險地行進到了現在。
幸存的人們開始工作,弗洛基把控著行駛,華生驅動著黑天使進行搬運與拆卸,將雜物棄入海中,也因為她的力量,潛藏在船內的妖魔們,也得到了一次根除,令生存環境安全了不少。
疫醫加入了船醫們,去救治那些尚未死去的家伙們,起初洛倫佐還有些不放心他,可當疫醫把伯勞還有海博德幾人從死神手里拖回來后,洛倫佐也就隨他去了。
只是疫醫的行醫手段有些讓人難以接受,洛倫佐看著都有些生理不適,一些圍觀的士兵則直接吐了出來,倒是那些船醫興致勃勃地觀察著,還問了疫醫一堆洛倫佐聽不明白的知識。
不過想想也是,這些船醫都是來自黑山醫院,從那個大型精神病院里,精挑細選出的好家伙們,他們和疫醫聊的來,是理所應當的事。
有序地進行了一段時間后,便是現在,洛倫佐召集了其他人,齊聚在這里。
因為華生的加入,她帶來巨量的情報,洛倫佐覺得也是時候向其他人分享這些了,畢竟他們都踏上了末路,無非是死前知多知少的差距。
大家經歷奮戰,終于走到了這一步,洛倫佐覺得他們也有知情權,而且洛倫佐自己也無法永遠地保守著這么些秘密,他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
“所以說,這些怪物,實際上都是獵魔人,一群幾千年前,甚至說更遙遠的年代里,便存在活躍的獵魔人們?”
聽著華生的講述,疫醫只覺得有些瘋狂。
“我已經覺得當今的獵魔人們已經夠離譜了,結果他們的先代們居然還這么夸張嗎?”
疫醫臉龐上的血肉扭曲蠕動,誰也看不懂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喜是悲。
在他的認知是勞倫斯和洛倫佐已經是一頂一的怪物了,結果這樣的怪物,在這片大海之下,不計其數。
“不,準確說,是我們不如先代們,從筑國者的口中可以知曉,這個世界的歷史是錯誤的,是經過無數次輪回與迭代的,所以這里有著很多相互沖突且突兀的力量。”
洛倫佐將目光從星空之中收回,對著其他人說道。
“我懷疑勞倫斯所看到的末日,便是這個世界新一次的輪回,而筑國者們掀起戰爭,也是為了這一切,他們認為過多的人口,會引起圍欄外的怪物,也就是守望者們一直守望保護的東西。”
“與其說保護,實際上用囚禁來形容更為準確。”
華生緩緩說道。
“這些守望者一直堅守在圍欄外,阻止人們探索圍欄外的黑暗,實際上他們只是獄卒,他們在防止有人將圍欄外的東西放出來。”
“那么圍欄外的東西是什么呢?”疫醫繼續問道。
華生愣了愣,她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她思考了一下,接著說道。
“我當時抵達了靜滯圣殿,在那里遭遇了新教皇,我和他共享了一下現有的情報,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這些,他向我發出邀約,問我要不要一起探索下升華之井……”
聽到華生的話,洛倫佐的表情有了微微的變化,好在忽明忽暗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華生的話語所吸引著,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升華之井。
洛倫佐還記得自己在間隙中見到了的那座繁華的宮殿,不清楚它經歷了多少次的輪回與迭代,可洛倫佐依舊能記得那些跪坐在升華之井旁的身影。
在漫長的守望者中他們都迷失了自我,為了堅守圍欄的防線,甘愿變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他們就像獄卒,監獄則是那神秘的升華之井。
雖然那并不是真實的靜滯圣殿,只是留存于記憶中的虛幻之物,可洛倫佐仍從其中感受到了井下黑暗里的邪異,這是留存在守望者們記憶中的感受,他們是如此地厭惡著它。
“仇敵。”
洛倫佐低聲道。
當時艾德倫·利維恩,是這樣稱呼井下的東西。
這不是他的仇敵。
這是神的仇敵。
“然后呢?”
一旁放下心來的塞琉問道,她很清楚這些東西的殘酷,也明白它們和自己很是遙遠,她干脆當驚悚故事來聽了。
“然后便是遭遇艾德倫的襲殺了,我還沒等抵達井下,就遭到了攻擊,我慌亂地逃掉了,返回英爾維格后,發現洛倫佐又不在,就一路找了過來。”華生說。
洛倫佐聽出了些許的不對勁,華生在撒謊。
這么看來,華生在靜滯圣殿中,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可在她寄給洛倫佐的信件中,洛倫佐能讀出其下的危機與秘密,華生反復對自己強調著升華之井,還帶來了圣銀冠冕,她一定是知道些了什么。
洛倫佐看向另一旁的華生,似乎是注意到了洛倫佐的目光,華生面不改色地看了洛倫佐一眼。
你在撒謊。
沒錯。
為什么?
殘酷的現實會激起斗士的狂怒,可當過量的絕望將其壓垮時,他便再也無法動彈。
兩人利用著間隙溝通,眼底升起難以察覺的微光,華生沖著其他人微笑,聲音在洛倫佐的腦海里響起。
洛倫佐,我們這次的航行還沒有結束,在返回英爾維格前,這些人都需要渺茫的希望給予其力量。
華生回答著。
她還記得和侵蝕對抗數年之久的新教皇,他戴著荊棘的王冠,在數不清的日夜都不曾入眠。
他是如此地堅毅與強大,可在意識到真相的一角后……
眼前閃過那幾乎要縮成一團的身影,他低垂著頭,坐在升華之井的邊緣,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那樣堅定的一個人,都會失去斗志,華生不敢輕言,她想要維系著這脆弱的美夢,讓這些可憐人走的更遠些。
華生注視著洛倫佐,洛倫佐也迎了上去,短暫的對視后,洛倫佐放棄了追問,他會知道所有的故事,但還不是現在。
其他人并不清楚這只存在于間隙中的談話,他們只是覺得四周變得有些寒冷,隨著華生的語畢,氣氛變得沉默寂靜。
塞琉深呼吸,在海戰中她除了有些疲憊外,身上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傷,為了令自己更加迅捷,她還脫掉外衣一段時間。
當時心神全部高度集中,心臟劇烈地跳動,將熾熱的血輸送至渾身各處,讓塞琉短暫地忘記了寒冷。
可在戰斗結束后,種種后遺癥全部體現了出來。
“啊……嚏!”
塞琉打了一個噴嚏,她的小臉紅紅的,但在火光的映射下,與平常并沒有什么不同,她只覺得身體變得有些熱,又感覺四周很冷,她裹緊了大衣,可這并沒有改善太多。
寂靜的夜晚里并沒有風聲,除了晨輝挺進號的躁動外,便是冰川開裂的聲響,以及撞角一點點地碾開堅冰的碎裂聲。
晨輝挺進號已經駛入了冰層之上,預先準備的撞角如同鋒利的劍刃,將前行的道路劈開,在身后留下一道布滿碎冰的航道。
這多虧了永動之泵的新式引擎,以及先進的結構技術,整艘晨輝挺進號都運用了大量的柏鐵,這才令它在接連的高強度戰斗中幸存,而不是像普通鐵甲船那樣,沉沒解體。
成噸的漆銻被灌入燃燒室,為船只提供了前進的動力,同時這種新型的能源,也成為了眾人抵御極寒的防線,塞琉身前的暖爐中,燃燒的正是液態的漆銻。
這是僅次于弗洛倫德藥劑的重要資源,弗洛倫德藥劑是為了保證他們能清醒地前進,漆銻便是保證船只的運行,以及他們不被凍死。
在戰斗最激烈的時候,士兵們幾欲將漆銻傾倒在海上,從而燒死來犯的妖魔與阻撓海蛇,可這都被洛倫佐阻止了,一旦失去這些,即使贏得了戰斗,他們也難以繼續前進下去。
塞琉看了看遠處灰黑的影子,在星光的照耀下,四周的一切都很清晰,雪塵反射著光芒,勉強地照亮了那些高大的冰川。
能聽到沉悶的聲響,冰川逐步坍塌,激起滾動的雪塵……這里似乎很久都沒有新事物的到來了,隨著晨輝挺進號的到來,它們久違地迎來了客人。
在塞琉這走神的時間里,談話又進行了幾次,最后洛倫佐看向了前方。
“這大概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目前有什么我們尚不知曉的事在發生,它將引動新的輪回,而守望者們也在這個時間段傾巢而出。
這令我們有了些許的喘息之機,守望者無法顧慮我們,因此我們可以觸及更深的禁忌,需要在世界的盡頭,找到被刻意隱藏起來的歷史,甚至說找到打破這輪回的方法。”
聽著洛倫佐的話,前方響起沙啞的聲音。
“也就是說,未來可能的災難,曾經也發生過,獵魔教團或許也像現在的我們一樣,他們也做出了反抗,結果便是守望者那群家伙。”
伯勞坐在輪椅上,身子被纏滿繃帶,手臂被打上鋼釘來固定,架子上掛滿輸液管,他還看到了掛在角落里的尿袋。
反復經歷了生死的掙扎,伯勞應該老老實實地呆在病房里,接受著治療,可他還是固執地來到了這里,要見證到最后。
“洛倫佐,你說過的,歷史被輪回、被斷代,為了避免全人類的末日,我們不斷地閹割著自己,曾經榮光的一切被遺忘,只剩下愚昧茍且偷生。”
伯勞只覺得頭腦里傳來一陣撕裂的劇痛,在侵蝕的影響下,他難以入睡,只能保持著這清醒的痛苦。
從未想過這次行動居然會復雜深入成這個模樣,伯勞有些恍惚。
“那么,曾經那么強盛的我們都輸了,你覺得現在的我們還有著勝算嗎?”
面對伯勞的問題,洛倫佐沉默了。
自海戰后,洛倫佐想起自己之前的經歷,他在鉑金宮的墳墓內見到了那些恐怖的機械,它們每一個都足以改變世界戰爭的走向,而這些也只是曾經最為普通的武器而已,更不要說他意識到守望者盡是獵魔人之時的心情了。
曾經那么強大的時代都落敗,他們這些遺落之人,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呢?
“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都走到這里了,總需要試一試,不是嗎?”
洛倫佐回答道,話說出來他反而覺得輕松了不少,甚至都帶上了笑意。
“在座的各位都是越過圍欄的人了,哪怕在輪回之中幸存,也會遭到守望者的清算……反正都是橫死街頭的命,與其死在那些怪物的手里,倒不如投入更為偉大的死亡。”
伯勞沉默,他的臉龐也纏滿了繃帶,用船醫的話講,他身體被大面積燙傷,臉龐也不例外,洛倫佐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緒,只能聽到平緩的呼吸聲響起。
“那就好,我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