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光芒將影子拉扯得無比細長,就像鋒利的尖刀般,將一切切割成了數不清的碎片,它們散落一地,被格洛瑞婭隨意地踩過。
她揉了揉眼眶,盡可能地避免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步伐輕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巡邏的守衛們,就像一陣無法抓住的風。
“你是要離開了嗎?”
有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平靜,格洛瑞婭回過頭,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在不遠處望著自己,他手里提著袋子,一臉的疲憊與憂愁。
她覺得自己的隱匿少有人能識破發現,但很顯然這一些對于這個家伙沒有任何用,說不定他在幾十米外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
“霍爾莫斯先生。”
格洛瑞婭停下了步伐,微笑地對他說道,沒想到在最后她會再次遇到洛倫佐,格洛瑞婭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才對。
“是啊,我也該離開了。”格洛瑞婭回答洛倫佐的話。
“那么你準備去哪呢?”
洛倫佐問道,他說著便走了過來,站在格洛瑞婭的身邊,他們靠在欄桿邊,下方的階梯后是溫馨的花園,有風拂過帶來甘甜的香氣。
“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我究竟該去哪,總不能停下,是吧。”
“這樣嗎,不過一聲不吭地離開,也太殘忍了。”
洛倫佐說著看了看一旁的建筑,他記得某個窗戶的后頭就是紅隼的房間。
“我有好好告別的,這點我還是能做到的。”
格洛瑞婭就像知道洛倫佐在想什么一樣,她也望向了那里,微笑地回答。
兩人之間的談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沉默之后洛倫佐試探地問道。
“其實你可以留下來的,紅隼看起來還蠻喜歡你的。”
“那伊瓦爾呢?”
格洛瑞婭直接反問道,她看著洛倫佐,微笑慢慢地變成了無奈。
“很多事就是這樣的,雖然說是優解,雖然說無論是你還是其他人都會不在乎,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不在乎,這些事就像警鐘一樣不斷地在我耳邊響起。
有時候我總能看到我的雙手滿是鮮血,亡者們則挖開土壤,從燃燒的地獄里爬出來,它們拖拽著我,要帶我步入黑暗。”
格洛瑞婭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恐懼,她也想留下來,但她做不到。
“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你畏懼的是亡者們的審判,為自己找一個理由開脫,還是說別的什么。”
洛倫佐的語氣微變,他就像一個導師考量著自己的學徒。
“怎么可能呢?做了錯事就要受罰,無論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都是這樣的,”格洛瑞婭說著說著低下了頭,“我還無法原諒自己,我要去找一條救贖我自己的道路,或許在這之后一切就會變好的吧,無論我能不能得到救贖,至少我試過了。”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洛倫佐詢問著,審視著格洛瑞婭。
“我還不清楚,最糟糕的就是這點啊,如果說要受罰的話,我愿意承受,但在這一切到來前,我想為了某個更偉大的東西而活,但我不清楚那個東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我或許可以從好好生活做起。”
格洛瑞婭顯得十分困擾,她的話語很真誠,這倒讓洛倫佐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氣氛稍微融洽了不少,格洛瑞婭抬起頭看著洛倫佐的眼睛,灰藍的眼眸就像一片平靜的冰海,其下是深邃的黑暗。
“如果我回答不令你滿意,你是要殺了我嗎?”
洛倫佐沒有否認,他回答道。
“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跟你的回答無關。”
格洛瑞婭猜到是因為什么了,她不知道這算是榮幸還是倒霉。
“因為我看過你的間隙,我知道的太多了,對嗎?這些我還是懂的,好歹我之前也是鐵律局的一員。”
洛倫佐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那么我現在還活著,是你放棄殺我了嗎?我能知道一下理由嗎?”格洛瑞婭問。
話語停歇了一下,洛倫佐仔細地思考。
“怎么說呢,每個人的朋友都很少,因為這種理由殺掉你,實在是太無趣了,而且一想到這個世界上或許還有一個人真正地了解過自己,這感覺也還不錯。”
洛倫佐轉過身扶在欄桿上,望向下方的花園,前不久他也在這里時,他常和紅隼伊芙在這里打牌。
格洛瑞婭一愣,然后忍不住地笑出來。
“就是因為這種理由嗎?”
“不然呢?”
“艾琳……不,格洛瑞婭,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有第二次機會,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不會洗刷掉你做過的錯事、犯下的惡行,但這能讓你廉價的生命多出那么些許的價值,即使是在最后受到懲罰時,也會安心一些。”
洛倫佐轉過頭嚴肅地說道。
“那么你會受罰嗎?霍爾莫斯先生。”
“當然了,我們都是惡人,惡人注定是要受罰的,哪怕為了正義的事。”
洛倫佐說著將手伸進了袋子里,最后翻出來一疊照片,遞給了格洛瑞婭一張。
“倫內特團長郵給我們的,這個家伙意外地從災難里幸存了下來。”
格洛瑞婭接過了照片,其上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所以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這些?”
“不止。格洛瑞婭,如果說你真的不清楚該怎么做,何去何從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
洛倫佐說著指了指格洛瑞婭照片的背面。
“你可以跟著地址去那里看一看,或許救贖之道就在其中。”
格洛瑞婭把照片翻了過來,其上早就寫好了一行地址,她有些意外地看著洛倫佐。
“你早就猜到了這些?”
“算是吧,因為我也算是最了解你的人了。”
洛倫佐擺了擺手,微笑地和格洛瑞婭告別。
“那么,再見了。”
沒有什么矯情的話語,洛倫佐很平淡地與她告別,不久后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格洛瑞婭看著手里的照片,低落的心情有了微微的起伏,或許她的道路就在這里。
推開門,不出所料,紅隼正呆坐在床上,他就像個精神恍惚的病人一樣,看到了洛倫佐,那失散的靈魂才回歸了軀殼。
“洛……洛倫佐?你怎么回來了?”
洛倫佐走到床邊,隨意地坐下。
“我怎么不能回來……其他人呢?”
聽著洛倫佐的話,紅隼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離開了,海博德要返回維京諸國匯報情況,伊芙也被允許出院,”紅隼說著看向了一旁的赫爾克里,“這個家伙和之前沒什么變化,還在和波洛講話,我嫌他太吵了,就讓他睡了一會。”
“這樣嗎?我回來可不是件好事,我是來帶你離開的,亞瑟覺得你休息太久了,哪怕傷病還沒好,做做文職工作還可以的吧?”
洛倫佐一邊說一邊翻著袋子。
“現在情況很嚴峻,我們在瑪魯里港口搞的那些事被定為了恐怖襲擊,現在只是高盧納洛官方沒有點名是我們做的而已,至于我們這邊所有的證據也準備就緒,只待那些大人物們一句話,戰爭便會打響。”
洛倫佐說著說著自己也感到了一陣頭疼。
“更糟糕的是正教,正教確立了它們的新教宗,那個新教宗是勞倫斯,現在這個瘋子正式走出了幕后,彌格耳的死也激起了正教信徒們的怒火……對于這些行為更詭異的是福音教會方面的反應,按理說他們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但七丘之所沒有做出任何表態。”
越說越頭疼,整個世界就像按下了加速鍵一樣,瘋狂地行進著,將所有的矛盾激化,利益與陰謀夾雜在了一起,最后變成熊熊的大火。
其中更讓洛倫佐擔心的倒不是這戰爭的到來,在這些天里他一直在做噩夢,他看到數不清的妖魔涌現,攻陷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直到人類的輝光徹底湮滅。
那是勞倫斯所看到的末日。
說完這些,洛倫佐看向了一旁的紅隼,這個家伙一臉的呆滯,好像根本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對了!艾琳也離開了,她……她……”
果然!這個家伙根本沒有聽自己的話,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紅隼一時間話語有些亂,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那種詭異的感覺。
“她突然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然后就離開了,她可是罪犯啊!這算不算是越獄啊!也不對,這里不是監獄。”
紅隼的腦容量顯然支撐不了他思考這么復雜的事了,他的話語完全失去了邏輯。
“她還讓我叫她格洛瑞婭……她叫格洛瑞婭嗎?”
紅隼向著洛倫佐發問。
洛倫佐搖搖頭,目光有些無奈又有些憐憫。
“誰知道呢?那個女人就像一團灰色的煙霧,海博德也說了,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說不定格洛瑞婭才是她的真名,艾琳只不過是個偽裝呢?這種事你應該親自問她。”
其實洛倫佐知道,但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對紅隼解釋這些,這種問題的答案并不重要。
“這樣嗎……”
不知為何,奇怪的情感越發增多了起來,紅隼不禁想起了那個還算美好的午后。
內心就好像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一樣,他猛地清醒了過來。
“如果說……格洛瑞婭才是她的真名的話,所以那個午后,她沒有騙我,是嗎?只是兩撥人見鬼地遇在了一起?”
紅隼的話語磕磕巴巴了起來,突然間一切似乎變得通順了起來,他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這樣看的話,格洛瑞婭沒有騙自己,那個還算美好的午后是真實的,那時的格洛瑞婭也是真實的,這不是什么陰謀與詭計,這只是一個恰到好處的午后……
“我不知道,這你得親自問她。”
洛倫佐又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
“對,親自問她……可是她離開了,洛倫佐。”
紅隼的神情再度惶恐了起來,他想起了之前格洛瑞婭對他說的話。
人的相遇與離別總是很奇妙的,你不清楚會在什么鬼地方遇到什么,你也不清楚在某個美好的時刻便會與她分別,說不定隨意的一眼,便將會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她。
所以那時格洛瑞婭才那樣看著自己,她要離開了,可能再也不會再相遇,所以她才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就好像要永遠地記住一樣。
“你看起來可真糟糕啊。”
洛倫佐看著神情落寞的紅隼,雖然早有預料,但真看到紅隼這個樣子……也不能說蠻有趣的,只能說很復雜。
大概這就是人了。
“其實我在想,格洛瑞婭說她很喜歡《夜幕下的獵隼》,我覺得我們和故事中的人也蠻像的,她會不會也喜歡我呢?”
紅隼開始有些理解這陌生的情緒,只可惜意識到的太遲了。
“這你得親自問她,我不知道。”
洛倫佐又重復了這一句話,然后將照片遞了過去。
“一人一張,希望你別弄丟了。”
紅隼接過了照片,是當時的合影,看到這些他微微提起了些許的精神,這還算不上最后一面。
“格洛瑞婭,你真的是這樣難以琢磨嗎……”
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你這個家伙有很多牢騷想說,但我還是覺得比起那些事,還是先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挨過去吧。”
洛倫佐走到紅隼的身邊,和他坐在了一起。
“你要知道,你還沒退休呢,紅隼,你還有著使命需要去履行。”
大力地拍著紅隼的肩膀,他繼續說道。
“戰爭就要來了,而我們每個人又都是正義的,你只有活下來才能親自去問她。”
洛倫佐暢想著未來,糟糕透頂的未來。
“那么你接下來要做什么呢?洛倫佐,你意識到了這一切的陰謀,發現自己被利用,我想你現在已經飽含著怒火,說不定你明天就會殺到鉑金宮,一槍爆掉女王的頭。”
紅隼呆呆地、沒有情緒地問道。
洛倫佐則微笑地搖了搖頭,他說道。
“接下來嗎?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要……拯救世界,拯救世界之后,就不需要騎士了,你會退休,然后去找她,親自問她。”
“拯救世界?”
“對,拯救世界。”
伴隨著汽笛聲響,火車緩緩地駛離了這座城市,水汽散盡后女人來到了偏僻的郊野,不遠處有鐘聲響起,錯落的建筑后,孩童們在草野間奔跑。
這是個美好的世界,它值得被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