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死牢的撤離已經開始了,很快就會有人去接你的。”
梅林的話語聲在通訊器內響起,電流的噪音夾在其間,聲音聽起來很是模糊。
尼古拉沒有應聲,他坐在辦公桌后,低著頭,抽著煙,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他看起來這樣子已經很久了,桌面的煙缸里插滿了煙頭,其上還帶著微弱的余光,煙灰落的四周都是,他也沒有收拾的意思。
微微抬頭,尼古拉的臉色蒼白,在地下待久了,他像具長眠的尸體。
“你在哪?梅林。”
尼古拉問道,隔了很久,另一端才傳回沙啞的聲響。
“地表、機械院,我剛把‘執焰者’交給洛倫佐。”
“執焰者?所以他決定起這個名字了?”
“嗯。”
尼古拉深吸一口煙,本就消瘦的他,在煙霧環繞間,變成更加老朽。
“怎么了?尼古拉。”梅林問道。
“在思考,在感慨,畢竟再有不久,我就要躲入死牢了,等我出來時,舊敦靈、凈除機關……乃至于你,說不定都變成廢墟的一部分了。”
尼古拉丟掉煙頭,目光惆悵。
“梅林,你覺得這一切是正確的嗎?”
“你想說什么?”
“死牢,你覺得這樣的避難所真的有意義嗎?”尼古拉說道,“比起僥幸活來,我更想和你們一起。”
“可總有人需要將知識保留下去,尼古拉。”
“那為什么不是你呢?”尼古拉反問道。
“你知道的,這樣的糾纏是沒有結果的,尼古拉,我們每個都需要做出抉擇。”
“我當然知道。”
尼古拉緩緩起身,在他的辦公桌上還擺放著一把造型怪異的鑰匙,以及一把手槍。
他拿起槍,插在自己的腰間,又拿起鑰匙,把它收了起來。
“我也做出了抉擇,梅林,我依舊懷疑著死牢。”
“你懷疑什么?”
“我不知道,但就像直覺一樣,我總覺得不對勁。”
尼古拉說著看了一眼自己的腳下,在這層層鋼鐵與泥土后,便是熔爐之柱,更下方便是死牢的所在。
“別做傻事。”
些許的停頓后,梅林這樣說道。
尼古拉露出笑容,他回應著。
“不會的,我會好好活下去的,老師,畢竟我的承載著你的知識。”
“很抱歉,我總覺得,我應該和你親自告別才是。”梅林說道。
“沒關系的,別想的太糟,說不定我們還能再見呢。”
尼古拉說著拿起了通訊器,就在推開門前,他對梅林最后問道。
“話說……老師,你的貪婪,得到滿足了嗎?”
煉金術師們對真理的瘋狂與貪婪,不斷地驅使著這些癲狂之人前進,不擇手段地取得。
“大概吧。”
梅林回答道。
尼古拉聽后顯得很輕松,他輕聲道。
“那就好。”
通訊中斷了,尼古拉推開房門,走了出來,他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體,似乎接下來要有什么激烈的運動一樣。
“老師,你教過我的,懷疑的話,就要去實踐。”
尼古拉低語著。
“有人真的見過死牢嗎?”他笑了笑,“反正我也在名單上,不用他們來接,自己將親自前往。”
尼古拉說著朝著永動之泵的深處走去。
舊敦靈的結構就像一顆參天的大樹,作為根莖的熔爐之柱深扎于地下,利用著復雜的管道與鋼鐵,將地表之上的建筑穩穩地撐起,地下的深處則整座城市能源的起始,宛如神明造物般的熔爐日夜沸騰,吞吐著來自泰晤士河的河水,將源源不斷的動力釋放,如同升潛的巨鯨,噴發著蒸汽。
尼古拉站在沉重的機械閥門前,他深呼吸,就像要做下什么嚴肅的決定般,停頓了很久,他再次抬起頭,沖著身旁的技師說道,“我準備好了。”
技師見此也不好在多說什么,他們拿起安全設備,為尼古拉穿上。
這是為了對抗羅杰而制作的防護服,經過逆模因與少許的圣銀加工,尼古拉感覺自己就像穿上了一件厚重的盔甲,然后背上沉重的氧氣管,戴上連接的呼吸面具,將自己與外界完全封閉,只通過透明鏡片來貫穿外界。
“你確定要這么做嗎?”技師忍不住問道。
“別擔心,只是例行檢查而已,”尼古拉說道,他的聲音也變得渾厚了起來,“只是這次由我親自進行檢查。”
技師見此也勸說不了他什么,畢竟從規定上來講,尼古拉沒做錯什么,檢查熔爐之柱的運行情況這一命令,屬于他的權限內。
他們只能讓開,等待幾秒后,沉重的機械閥門緩緩開啟。
尼古拉看著門后深紅色的世界,即使隔著防護服,他依舊能感受到空氣的熾熱,仿佛有巨龍在吞吐著龍息。
拿起安全索,尼古拉走入深紅的世界。
熔爐之柱是諸多環繞著舊敦靈系統的動力核心,這里有著世界最大的熔爐,其中的焰火自燃起便從未熄滅,為了掌控這樣的強大的焰火,永動之泵做出了諸多的安全設計,以至于熔爐之柱通常都是被隔絕在外,被數道封鎖封死。
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自動化改造,只有安全檢查時,才會有人員進入,但每次安全檢查,對于工作人員而言,都是一場風險極大的冒險。
現在尼古拉也加入了這場冒險之中。
他向來覺得死牢的存在十分詭異,印象里,他根本不記得熔爐之柱的下方是什么,就連抵達深處的直接通到,似乎都沒有。
通過資料的查閱,尼古拉也僅僅是知曉,那里的深處,是一處垃圾場,專門用來排放熔爐內的積灰,尼古拉搞不懂為什么要在這里建立避難所。
尼古拉向著梅林與亞瑟,都提過相似的疑問,但最后都遭到了否決,現在他忍不住了,決定親自前往,查詢一番。
能清晰地感受到,隨著尼古拉離開永動之泵的包裹,這昏暗的通道內溫度驚人,黑暗里傳來風扇的聲響,仿佛有千百個風扇在運作,將這熾熱的氣體抽離。
經過多年的改造,這地下空間猶如迷宮,除去永動之泵的區域外,其它區域的地圖都已經多年沒有更新,大多被廢棄,就此荒涼。
尼古拉沿著記憶里的道路前進,手上抓緊了安全索,隨時準備將自己掛在一旁的把手上。
繼續向下。
他來過這里的次數寥寥無幾,當時他還只是名普通的技師,被選中去維護熔爐之柱的管道,而那時尼古拉也很少這樣深入過。
隨著向地下深處前進,他能明顯地感受到溫度在不斷地升高,這很正常,熔爐之柱的溫度極高,為了對其冷卻,機械院引來了泰晤士河,又設立了大量的、如蛛網般的通風管道,它們一同旋轉狂吼,仿佛要在這地下世界里,掀起一場風暴。
凈除機關向來不擔心熔爐之柱被入侵,這里嚴苛的環境導致了這里即使被入侵,也將成為入侵者的墳墓。
哪怕隔著防護服,尼古拉都已經感受到了炎熱難耐,他大口地呼吸著,好在氧氣足夠,如果沒有氧氣供給,直接呼吸這地下燥熱且陳舊的空氣,尼古拉覺得自己恐怕走不了多遠便會倒下。
周圍的環境也變得逐漸開闊了起來,布滿銹跡與灰塵,仿佛從未有人來過這里。
尼古拉爬上懸梯,也不知道多久沒有維護過了,他每移動一次,它都會發出咿呀的聲響,好像崩潰在即。
除了這些雜亂的噪音外,這里安靜的很,似乎只有尼古拉一個人存在,顯得無比孤獨。
他走過一道懸空走廊,下方便是無際的黑暗,尼古拉將一些殘渣踢掉,它們沒入黑暗,什么也沒有。
咚!咚!咚!
猶如心跳般的聲音響起,只是這陣心跳聲,遠比常人的心跳聲要響亮,仿佛是來自巨人的胸膛。
一抹紅光籠罩在尼古拉的身上,他看向另一側,只見鋼鐵的縫隙間涌現難以直視的火光,仿佛這些金屬之后,正包裹著烈日。
熔爐開始躁動。
這里不僅為城市供能,并且還負責冶煉金屬,有些特殊的合金,只有熔爐之柱才能抵達那種極致的溫度,熔化的金屬與焰火交織著,涌入流道,塑造出一把又一把殺人的武器。
思索間,尼古拉只覺得腳下的長廊一陣顫抖,然后他便感到一種落空感。
糟了。
已經太久沒有人到訪過這里,在潮濕與干燥間反復的洗禮下,金屬早已布滿銹跡、破損不堪,在尼古拉駐留的時間里,它徹底崩碎。
尼古拉整個人向著下方的黑暗墜去,他心里暗罵一聲不妙,向來謹慎小心的他,居然會在這種事上犯錯。
好在他事先安置好了安全索,墜落到一半的尼古拉被繩索拉緊,狠狠地撞在了另一邊的墻壁上,他沒來得及防護,氧氣面罩碎裂出了縫隙,破碎的玻璃刺傷了皮膚。
不等尼古拉做什么挽救,上方的安全索的另一端也崩斷,脆弱的金屬被扭彎,尼古拉再度下墜。
一瞬間尼古拉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倒是沒有什么后悔的情緒。
尼古拉一直覺得死牢是一個詭詐的陰謀,不得到答案,這個略顯強迫癥的家伙是不會安心的。
猛地抬起手,抓住墻壁之上的凸起,尼古拉穩住了身體,他低下頭,能聽到黑暗里的回響聲,很近,這似乎沒有預想的那么高。
上方的安全索也落了下來,延伸至黑暗里,尼古拉心一橫,躍了下去。
短暫的幾秒后,沖擊襲來。
尼古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他一陣齜牙咧嘴,好在人沒有死,只是面具徹底摔壞了,熾熱的空氣涌入鼻腔,嗆得尼古拉一直失神。
費力地爬了起來,他試著修一修,可漏氣嚴重,只能丟掉。
尼古拉發出一陣憤怒的低吼,他一把卸下了沉重的氧氣罐,將它丟到一旁。
目光有些混亂,炎熱的高溫有時會使人出現幻覺,這一點他很清楚,只是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
似乎有女人在輕聲淺唱,熾熱不在,而是一種令人舒心的溫涼,它們環繞在尼古拉的身旁,催促著他入眠。
“閉嘴。”
尼古拉怒罵著,他狼狽地拖起氧氣罐,將管道沖向自己,貪婪地吸食著氧氣,令自己略微清醒。
對于熔爐之柱的維護經常會出現各種意外,所以他們通常都是以小隊行事,可現在尼古拉只有他一個人,好在通訊器還在身旁,他或許還可以呼救……
尼古拉的思緒停住了,他看到了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一扇落滿塵埃的門,他就豎立在前方的不遠處,好像一直在等待尼古拉,他深吸了幾口氧氣,用力地脫掉沉重的防護服,一時間能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刺痛,就像被灼傷了一樣。
可這令尼古拉輕盈了不少,他快步跑去,將手中造型怪異的鑰匙插入鎖孔,干澀感從其中傳出,尼古拉祈禱著鎖芯沒有被銹死,他輕輕用力,大門開啟。
尼古拉整個人直接倒了進去,他按照著記憶中的位置伸出手,拉下了閥門。
不久后昏黃的燈光亮起,在一陣噪聲后,狹窄的電梯開始了下降。
“我果然沒記錯啊……”
尼古拉自言自語著。
熔爐之柱不斷地更新迭代中,很多東西地圖上都難以詳細地記全,在某一版地圖里,尼古拉曾看到這里,這是一處維護電梯,少有的能直達下方“垃圾場”的電梯。
之后這個圖標便像是被刻意抹除了一般,無人知曉,而這把鑰匙,還是尼古拉從檔案室的深處找到的,它和一堆不知道是用來開啟什么的鑰匙混合在一起,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翻了出來。
不斷地在黑暗中下降,尼古拉努力地保持著自我的清醒,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開了。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空氣不再燥熱,而是一股微涼感,這令尼古拉清醒了不少,他走到了平臺的邊緣,俯視著下方繁多的建筑,能看到有人影閃動,還有巨大的甲胄在緩緩前進。
尼古拉的神情完全僵硬了起來,按理說這里應該是避難所才對,可這里有的只是一群黑暗中的軍隊。
呼吸壓抑了起來,他喃喃自語著。
“這里……是哪里?”
“哀落之底,清道夫部門的駐地。”
有人回答道,尼古拉驚恐地回過頭,但他感到自己被什么擊中了,視線一陣模糊,倒了下去,意識的最后,他聽到有人對他說。
“別害怕,我們將帶你抵達死牢。”
加拉哈德走到尼古拉身旁,將他用力地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