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熾熱的焰火里,天國大門再次坍塌了起來,其上殘破的繪卷仿佛正映襯著現實,惡魔們從黑暗之中爬出,天國毀于焰火之間。
為了在這閉合的血肉里,打開一條前進的道路,重重爆發的烈陽下,勞倫斯又損耗了不少的身體,隊伍的規模漸小,但仍是一群致命的怪物。
“早知道,就更謹慎些好了。”
勞倫斯輕語著。
可能是被理想的狂喜沖昏了頭腦,一路的進軍下,勞倫斯的軍團有著很多無意義的犧牲。
向來理智的他,多少也在那成群的妖魔前殺紅了眼,在軍團的碾壓下,他們幾乎蕩平了沿路上的所有妖魔,但也為此付出了更多的代價。
如果勞倫斯能更理智些、更謹慎些,或許他現在所剩的軍團,還要比現在多少不少。
不過……也沒什么了。
這樣的自冤并沒有在勞倫斯的腦海里持續太久,為了這一天他已經費盡了太多的心力,就像壓力之后的松緩,他允許自己犯下這樣的錯誤。
洛倫佐這邊則不同,他一路上都沒有什么損耗,就連體力都沒浪費多少,伴隨著航向黎明號的爬升,洛倫佐就此從天而降,和勞倫斯完全是兩個狀態。
接下來交給我吧!
華生的聲音在洛倫佐的腦海里響起,也在勞倫斯的耳旁回蕩。
執焰者突然加速,越過了所有的身影,直達隊伍的最前方,與此同時天國之門也開始血肉化,緩緩收攏了起來,巨大的缺口開始閉合,試圖將這些入侵者攔在門外。
銳利的嘯聲響起,幾根鐵羽刺入門中,它們旋轉突擊,將還未閉合的大門再度撕開,緊接著鉤索劃破長空,釘入門后的黑暗。
鉤索回收的同時執焰者也加快了步伐,它速度飛快,巨大的身影在這不斷坍塌的長廊內高速挺進,就像有巨人跑過般,帶來陣陣轟鳴的腳步聲。
“做的好!”
洛倫佐高呼著。
執焰者搶先一步抵達了天國之門,能清晰地看到,堅石之中有隱隱的脈絡凸起,帶著猩紅的色澤。
它沒有絲毫的留手,鐵羽蕩起,將本該閉合的天國之門徹底撕碎,并且將四周的堅石也拉扯了進來,進一步擴大著崩塌。
洛倫佐奮力狂奔,腳下是柔軟詭異的大地,頭頂與四周,則是不斷坍塌收縮的血肉,刺目的焰火照亮了四周的黑暗,并且還有著陣陣凄慘的嘶吼聲,為其配樂。
恍惚間洛倫佐看到了諸多的身影,一個又一個身披鐵甲的身影,洛倫佐很清楚,自己不認識這些人,但他下意識地便能念出這些人的名字,哪怕他們的面容被面甲覆蓋。
洛倫佐的嘴唇微動,可吐露出來的卻不是名字,而是一串冰冷的數字,陌生的數字。
奔跑的身影一滯,洛倫佐不禁打了個寒顫,他越過了那些模糊的虛影,恍惚間他能感受到有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數不清的視線。
“真是糟糕的回憶啊。”
洛倫佐自言自語著,這不是他的記憶,這是047的記憶,可能是靠近升華之井,遭受到了太多侵蝕的影響,也可能是看景生情,這些本該封藏于門后的記憶,不斷地浮現在眼前,和現實重疊在了一起,就像迷離的幻境。
就像輪回。
這一切的一切,正如很多年前的那一夜般,如此地相似,令人感到熟悉,如果洛倫佐不是真切地度過了這么漫長的時光,如今面對這些,他甚至覺得,自己會驚恐地產生一種長夜未盡的錯覺。
眼下的夜晚與很多年前的夜晚連接在了一起,圣臨之夜從未結束,正如這無盡歲月里,延續下來的戰爭般。
“不過……也該劃上休止符了。”
面對著這些襲來的記憶,洛倫佐并不感到恐懼,也沒必要為此慌亂。
他們都是獵魔人,雖然洛倫佐未曾與這些人見過,但這榮光的使命與禁忌的血脈,將他們這些人聯系了起來,直到在今天,跨過時間與空間,再度相會。
這不禁讓洛倫佐想起自己曾經和奧斯卡的對話,那次對話奧斯卡闡明了他之所以喜歡寫作的理由。
“想一想,洛倫佐,這年頭,還有什么能像寫作這樣美好的工作嗎?”奧斯卡絮絮叨叨著,“只要把腦海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寫出來,就會有錢賺,而且不用上班,不用通勤,不用強迫自己和那些莫名奇妙的家伙打交道……”
“這棒極了好吧!”
奧斯卡一臉的興奮,雖然是個不入流的作家,但這些不入流的作品,也為他帶來了還算不錯的生活。
“當然,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奧斯卡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仿佛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是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它能令我‘永生’。”
說完,奧斯卡嘿嘿地笑了起來,留下洛倫佐一個人呆滯了很久。
洛倫佐至今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他只覺得奧斯卡喝了這么多年的酒,終于把自己喝成老年癡呆了,作為他優秀的學生,自己看樣子有責任給他找個養老院什么的。
接下來奧斯卡說明了“永生”的秘密。
“想一想,洛倫佐,人類是很脆弱的,我們這些可憐的家伙由血與肉構成,疾病與傷害等等……這些都會輕易地置我們于死地,即使我們有幸地躲過這一切,我們依舊會隨著歲月老去、死亡。
可書籍不會,即使我死了,死了幾十年,幾百年,但只要還有人看到我的書,閱讀著我的故事……或許,我或許就在那一瞬間又活過來了呢?雖然只是活在他的心里。”
奧斯卡說的很動情,只可惜當時的洛倫佐還不是很理解他這些莫名奇妙的話,只是冷言諷刺道。
“以你的銷量來看,最多是在被當柴火,丟進火堆里時,被短暫地記起吧?”
熟悉的對話在腦海里泛起,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那時的洛倫佐還不是很理解,但在經歷了這么多事后,他有些明白了。
這些身披鐵甲的身影仍活著,洛倫佐看到他們了,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前方響起慘絕人寰的吼叫聲,整座建筑都在因劇痛而顫抖,而這一切苦痛的來源,便是在天國之門處肆虐的執焰者。
密集的鐵羽反復切割著試圖閉合的血肉,宛如外露的絞肉機般,輕易地將這觸及的一切,化作漫天的碎肉殘渣。
勞倫斯率先躍入了執焰者打開的大門之中,執焰者沒有跟上,而是繼續以這血腥的方式,維持著大門的開啟,因為在這個勞倫斯之后,還有著更多的勞倫斯,以及最末端的洛倫佐。
快一點!
華生催促著,血肉閉合的速度要比之前快上了不少,并且猩紅的絲線開始糾纏在甲胄之上,它們堆積在關節處,令執焰者的揮砍逐漸變慢。
洛倫佐看向前方,距離不算遠,以他的速度,幾秒的時間便能追上,但緊接著他看到了另一虛幻的、身披鐵甲的身影。
他站在虛影的最前方、天國之門下,所以洛倫佐才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更為詭異的感覺涌上心頭,令洛倫佐的目光不由地被那個身影吸引著。
洛倫佐快步前進著,目光卻緊鎖在那身影之上,直到在執焰者的遮蔽下,躍進天國之門時,也沒有移開。
漆黑籠罩住了洛倫佐,在失去所有光亮的最后,洛倫佐依舊注視著那道身影,可能是幻覺作祟,洛倫佐模糊地看到那被面甲包裹的臉龐出現了變化。
致密的鐵甲逐漸褪去,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龐,和洛倫佐相似的臉龐,隱約間,他仿佛是在對洛倫佐微笑。
“是你……”
洛倫佐一陣失神,但很快眼前的畫面,便因急速的下墜被黑暗吞沒。
天國之門通往靜滯圣殿的升降梯早已損壞,他們只能這樣筆直地墜落下去,換做普通人而言,這必死無疑,但對獵魔人們來講,還算可接受范圍內,更棒的是,可能是受到靜滯圣殿內圣銀的影響,這里血肉同化的程度不高,向下的道路筆直且通暢。
執焰者在降落過半時,便斬開了鐵羽,鋒利的尖刃刺進四周的墻壁之中,揚起塵埃與鮮血,令這急速墜落的身影緩速了下來,洛倫佐則站在執焰者的身上,和它一同下落。
怎么了?
華生問詢道,這突然的問話,讓洛倫佐有些茫然,他反問道。
“什么怎么了?”
鋼鐵與血肉的骨架間,燃起的焰火微微搖曳,就像在呼吸,緊接著華生的聲音響起。
你自己沒注意到嗎?
“什么?”
華生的語氣充滿了困惑與疑問。
你在笑,你在笑什么?
知道洛倫佐心大,而且多少帶點神經質,可看著突然泛起笑意的洛倫佐,加上他臉上沾染的血跡,他這副模樣,就像一個變態殺人狂,剛剛結束了自己愜意的周末……你不會想知道他的周末都過了些什么。
聽到這里,洛倫佐抬起布滿血跡的手掌,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那笑容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沒什么。”
洛倫佐沒有言明,見此華生也不多追問,只是平靜道。
就要到了。
下方已經能看到隱隱的微光,好像黑暗夜空盡頭的閃耀群星。
執焰者更加用力地刺出鐵羽,深深地切進其中,迸發出大抹的塵埃與火花,洛倫佐只能緊緊地抓住它,以免自己被震動甩下去。
最下方已經看不到了勞倫斯的身影,這個家伙是秘血的怪物,也不用為他多擔心什么。
只聽見一聲沉重的悶響,執焰者與地面緊密地接觸在了一起,濃重的煙塵濺起,將執焰者包裹,短暫的混沌后,泛起的熾白將這灰暗的塵埃一掃而空。
勞倫斯們站在不遠處,有的持劍而立,警惕著黑暗里潛藏的威脅,有的半蹲下來,仔細地觀察著地面,還有的仰起頭,帶著懷念的神情。
“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歡這里……我們算得上是對抗黑暗的英雄,但終其一生,都要躲藏在陰影里,乃至被人遺忘。”
勞倫斯喃喃道。
“我也不喜歡這里,這里是一切的開始,也將是一切的結束。”
洛倫佐走了過來,執焰者跟在他的身后。
經過這么高強度的作戰,執焰者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損毀,繁密的鐵羽大多變鈍,還有的微微彎折、崩裂。
軀干的主體也遍布著傷疤,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劃痕切進鋼鐵之中,一副要散架的樣子,但好在增生的血肉牢牢地束縛住了它們,捆綁在一起,保證著穩定性。
執焰者的步伐有些緩慢,每一次落地,都帶來沉悶的聲響,蒸汽引擎散發著微光,光芒緩慢地起伏著。
洛倫佐打量著如今的靜滯圣殿,他的心情有些奇異,記憶里輝煌的一切不再,只剩下了灰暗的破敗籠罩在其間。
“時隔多年啊……”
他輕語著,洛倫佐終于還是回到了這里,不是在夢中,也不是利用間隙穿梭,他是真真切切地踩在了這片土地之上,嗅著空氣中翻滾的衰敗。
“這里沒有太多的變化,看樣子是受到了圣銀的影響。”
勞倫斯切開了地面,沒有鮮血溢出,有的只是厚厚的塵埃,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堆積著。
“走吧,升華之井就在前方。”
洛倫佐說道,然后邁步向前,走到了這里,他的心情不由地緊張了起來,哪怕說服自己冷靜,也難以遏制心間的那股情緒。
隨著路程的縮短,漸漸的,地面上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黑霧,它們緊貼著地面,漫過幾人的腳踝,就像輕柔的水,將地面完全覆蓋。
前方出現了些許的微光,是燃燒著的燭火們,紅色的蠟油融化,沿著臺階落下,和滾動的黑霧混合在了一起,緊接著洛倫佐看到了諸多的紅線,它們肆意地蔓延著。
幾人就好像在前往一處蜘蛛的巢穴,到處都是密集的紅色蛛網,并且隨著深入,這樣的網越發地密集,能看到一具具被紅線包裹的人形蠶蛹,釘劍將其挑開,里面存剩的也只是干癟的枯骨。
這樣的紅蛹數不勝數,密密麻麻堆積在了角落之中。
好像有某個揮舞著利足與紅線的妖魔,剛剛在這里大快朵頤,它將所有的精華吸收殆盡,等待著蛻變的時刻。
這樣想著,前方傳來陣陣低沉的鳴響,這聲音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洪亮了起來,宛如復蘇的心跳聲。
聲音撞擊在洛倫佐的胸膛上,牽動著他的心跳聲,一同齊鳴著,宛如戰鼓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