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影影綽綽的人影緩緩漫步而來,她們來到濃霧的邊緣之后便站住了腳步,通過行動表明了拒絕外來人進山的態度,或許士兵不會聽信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隨口說出的瘋話,但當這么多未成年兒童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出現,就算是再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也會躊躇不前。
他們已經有點相信吳仇的話了。
“丹丹?”
沒等士兵們請示上級,只見那個攔路的中年男人突然發了瘋,不要命一般朝著濃霧沖了過去,見狀,距離最近的偵查班班長連忙卸掉負重追向對方:“等等!別亂跑!”
其他戰友沒想到班長竟然沖了上去,他們連忙跟上。
如果說之前這些紅霧只是看上去有點不正常,那么此時霧中的詭異程度已然超出了常人的理解,部隊是有命令在身的,明知前路刀山火海他們也得趟過去,因為他們早已將性命托付給了國家與百姓,但是眼前這個男子不一樣,偵查班長一邊追一邊喊道:“你冷靜一下!”
偵查班長再是訓練有素,也追不上御風而行的吳仇。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吳仇一頭扎入了霧中。
“嗤——”
就在吳仇進入紅霧的一刻,他渾身上下隨之蒸騰出了陣陣濃烈的白煙,甚至能聽到一陣油煎火燎的聲響從他體內傳來,只見吳仇一個踉蹌,險些在突如其來的劇痛中栽倒下去,這時偵查班長也追到了紅霧邊緣處,他親眼看到了吳仇在濃霧中痛苦掙扎的模樣,也終于明白了吳仇為什么之前要攔住他們的去路。
緊隨其后跟上來的其他戰友也看到了這一幕。
“我的天!”戰士們不由屏住了呼吸。
這些看似靜謐無恙的紅霧,實則暗藏殺機,幸好他們剛才沒有貿然進去,此時大家聽著紅霧中傳來的慘叫,一時間只覺得頭皮發麻,就在眾多士兵驚悚的注視中,吳仇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不斷崩裂,全身就像一件破碎的瓷器,片片皮膚從他體表剝落了下來。
“我……我來了……“
濃霧中,吳仇邁動著僵硬的步伐,朝著數十米外的少女緩緩走去。
黑暗森林的濃霧早已淹沒了護體仙力,紅霧鉆入了吳仇體內,順著心腦血管系統流遍了他全身上下,可以說吳仇體內的每一塊血肉都正在發生驚人的異變,他體表的皮膚皸裂剝落之后,露出的不是碳基生物鮮紅的血肉,而是一種堅硬的、暗沉的、形似植物纖維的漆黑枯木。
一根根猙獰的枝條從吳仇腦殼中鉆了出來。
他的身體越來越沉重。
“你,等我。”吳仇口中發出了僵硬的音節,他的大半軀體都已轉變成了木質結構,屬于人類的生機正在轉化成體內植物的養分,一節節枝條從他破裂的身體中蔓延了出來,根莖頂碎了他的腦殼,接連在他額頭上綻放出了幾朵鮮紅的花骨朵。
距離少女的路只有短短數十米。
結果吳仇走到最后也沒能來到少女的身邊,連他伸向女孩的手也凝滯成了漆黑的樹干,吳仇臉上難以磨滅的執念,最終凝固成了一道形似人臉五官的樹紋,才不過短短半分鐘的時間而已,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變成了一棵樹,如此恐怖的異化過程真實呈現在了所有士兵眼中,未知的恐怖深深蠶食著每一個士兵的理智。
這詭異的紅霧究竟是什么東西?霧中的女孩到底是人是鬼?
“啊!!!”
太多未知終于壓垮了士兵們的所有理智,有個意志相對薄弱的士兵再也忍不住,抬起槍口沖著霧中的女孩們扣動了扳機,只聽突然間槍聲大作,等到班長再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那個開槍的士兵沖著女孩們狠狠掃過去了一梭子子彈。
迸射的彈頭從女孩們身上透體而過,好似穿過了空氣與幻影,霧中的女孩毫發未傷,開槍的士兵興奮大吼了兩聲,隨后語無倫次的喊道:“看到了嗎!看到了嗎!她們不是人!這下我們就不用再擔心傷及平民百姓了,因為她們全都不是人啊!哈哈哈哈!”
直接觀摩從人異化成樹木,這種視覺刺激會對人類的精神意志帶來強烈沖擊,那個開槍的士兵在扣動扳機時就已經瘋了,剩下那些士兵也沒能保留多少理智,其他人在槍聲的刺激下,逐漸放下了理性中最后堅守的底線,既然眼前這些女童全都不是人,那么也就沒有畏手畏腳的必要了。
最終,他們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放火燒山!
偵查班的戰士迅速跑回去背上了噴火器,但凡遇到誰敢阻攔,這些失去理智的士兵就會跟人拼命,于是就在后方戰友愕然的目光中,他們一個個神色癲狂的迎著紅霧沖了過去,朝著紅霧大呼小叫,肆意噴吐火舌,火光將這周圍映照的鮮紅刺目,紅霧之下的士兵們好似群魔亂舞。
位于后方的連隊因為離得比較遠,沒有親眼見到那些會令人瘋狂的畫面,還算比較理智,連隊立刻分派出去了一部分人手前去制止那些發瘋的戰友,然而當他們來到紅霧附近時已經晚了,因為那些魔怔了的士兵,已經用噴火器點燃了山道入口的紅霧。
噴火器吐出的火舌從紅霧中橫掃而過,淹沒了女孩們的身體。
火光頓時沖天而起。
“砰——”
含有高氧元素的濃霧乃是上好的助燃劑,當那火舌連番探入霧中,原本只能噴射三四米遠的噴火器,直接就在霧中噴出了燃爆般的放射狀火焰流,山道附近的普通草木當場就被點燃,在高氧環境下,火焰怎么都熄不滅,儼然就要從山道入口一路燒上去。
火光從山腳下逆風暴漲,眨眼間就呈現出了火燒山的趨勢。
“瘋了,真是瘋了……”
連隊的指揮官怎么也想不到,今晚的行動會引發如此惡劣的后果。
眼見火勢蔓延的幅度如此夸張,指揮官只得改變行動計劃,把搶險救火列為了第一目標,整個連隊再次行動了起來,正當士兵們抄起工兵鏟準備從旁路包抄火勢路線時,大地忽然開始產生劇烈晃動。
愈演愈烈的搖晃中,盤踞在大山上的森林開始動了。
這片漆黑的森林好似突然從沉睡中蘇醒了過來,一條條粗壯如龍的根莖撐起了縱橫交錯的樹影,在這地動山搖中,這個占地數十平方公里的“森林”緩慢轉過了由樹枝和樹干組成的頭顱,兩只由樹根與藤蔓組成的黑洞洞眼孔,遙遙看向了山道外圍的人類士兵。
這……
這竟然……
這片森林竟然是一頭活著的超大型生物……
在以“公里”為單位的生命體面前,人類的存在原來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就好像地上的螞蟻,甚至連螞蟻都不如,哪怕是眼前整片視野都裝不下如此龐大的體積,在這樣的生命體腳下,凡人就連轉身逃跑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是個人都知道逃跑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與此同時。
位于二十多公里外的森林“龍首”上方。
楚云天從黑暗森林黑洞洞的眼眶中跳了出來,落到延伸出去的一節枝頭上,駐足眺望遠方的火勢。
“臥槽,還真燒啊?”楚云天暗罵一聲,然后他單手扶住森林的樹干,身體血肉在不斷蠕動中化形出了龍相的初始形態,這個形態從整體上看去,就像一朵掛在樹干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二階段變身就沒必要了,對付火燒山的情況,初始形態足矣。
楚云天拖著碩大的花苞一個挺身彈射,就用花托底部的龍尾根莖把自己甩飛了出去,徑直朝著山外拋射而下,他迎著熊熊烈火追向了山澗,沖破了火焰,轟然砸在了山腳下。
碩大的花骨朵深深吸入了一口氣。
只聽一聲沉悶的低吼聲從花冠中響起,下一刻,花骨朵便垂下了花冠,瞄準那燒過來的山火噴出了一道音速級的吐息,音浪滾滾如雷而去,但凡是吼聲所及之處,火焰當即熄滅。
這一口吐息就滅掉了三分之二山火。
至于山道入口處剩下的那點火苗就沒必要用吐息了,力度控制不好反而會噴碎那些無關人員的身體,于是楚云天拖著花骨朵貼地游動,以極快的速度又到了山道入口,當他從骨朵中伸出的花絲觀測到這些人類士兵時,他總算松了口氣。
還好,沒送。
不然真要間接致死一大批人,李良非得把他這具真身拆成零件不可。
“咦?”楚云天游動的過程中注意到那些少女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從心靈幻境中重現出來的女孩們,都屬于心靈網絡的其中一個節點,因心網而存在,因心網而行動,此時這些女孩正圍著一根人形的枯木,用身體保護著枯木不被火焰灼傷,好奇之下,楚云天暫時沒去管那些人類士兵,而是直接來到了女孩們身后。
“我就說怎么好像突然莫名其妙的多個了眷族,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楚云天伸出一根觸須般的花絲,湊近那根人形枯木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這才認出了這根枯木的身份:“你這家伙不是已經走了么,咋又回來了?”
修行者初成法相真身時很容易變不回原形。
對于初次異化成眷族的凡人來說,第一次的轉化時同樣會出現類似情況。
之前,楚云天曾用龍相形態贈予了吳仇增強氣血的力量,當時他吹向吳仇的淡紅色霧氣,本質上與紅霧相似,原身都來自于龍血,因此吳仇在進入紅霧之后,他的身體立刻就和紅霧中的龍血因子產生了共鳴反應,當場激活了血脈中的龍相變身,這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乙木亢龍之身。
別看吳仇現在變成了一棵樹,變得死一般安靜,實際上他一點事沒有。
只不過因為是第一次變成了樹的緣故,吳仇不知道變成樹以后該怎么動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變回去,所以他才會一直杵在這兒。
“嘖。”楚云天彈了彈蠕動的花絲,花絲中發出了一道意味深長的咂嘴聲,他順勢將龍尾根莖扎入了地面,接入了黑暗森林的網絡節點,果不其然,吳仇的意識源也出現在了心網節點之中。
“又是你啊。”楚云天有點意外又有些無語。
吳仇惶恐的聲音傳來:“大、大圣?”
自從變成了漆黑枯木之后,吳仇就好似與黑暗森林融為了一體,但卻再也無法活動,人類的感知系統,眼耳口鼻身心意,七種感官全部失靈,吳仇就好似掉進了一個虛無的深淵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什么也感覺不到,連疼痛感都沒有,甚至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活著,若非這虛無中傳來了楚云天的聲音,吳仇都有可能瘋掉。
畢竟吳仇在這之前只是個凡人而已。
人是人,樹是樹,以人類的思維習慣,又怎么可能適應得了樹的生命結構,想要依靠用眼睛觀測世界的習慣放在樹的身上是行不通的,楚云天很清楚,如果他放任吳仇不管,估計這家伙得在這兒杵個好多年才會慢慢感悟到樹的生命意義,所以他也就沒指望吳仇能憑自己本事把自己的根從坑里挪出來。
楚云天控制紅霧遠離了吳仇。
沒有了紅霧的催化作用,他體內的血脈因子漸漸不再活躍,而他那異化成堅硬黑木的軀體也逐漸松軟了下去。
“只用一張請神符就換來了一身乙木亢龍的造化,天下間哪有這么便宜的好事。”楚云天趁著吳仇正在恢復人形的期間,他控制花絲鉆入了吳仇的衣服里面,從中又抽出了一張黃符:“得兩張!”
木質結構緩緩恢復成血肉之軀。
眼耳口鼻身心意,七種感知重新回歸吳仇的身體,他眼中看到了光亮,耳中聽到了花骨朵吞吐花絲的異響,身體觸覺也再次感受到了皮膚撕裂的劇痛……這才是活著的感覺。
吳仇難以置信的看了看雙手。
當他確認自己終于重新變回人身之時,他立馬朝著碩大的花骨朵跪拜了下來:“見過大圣!”
從始至終吳仇都沒有提過楚云天順走他黃符的事,他只是虔誠的跪拜在這朵花骨朵跟腳下,遲遲沒有言語,直到那花骨朵拖動著狹長的根部龍尾準備離去時,吳仇才按耐不住,叫住了對方:“大圣!”
“?”花骨朵頓住。
“我知曉大圣有無上神通,所以我有一事想求教于大圣!”說話間吳仇的視線落到了人群中的少女身上,他堅定的目光中帶著一絲難以磨滅的執著,只見吳仇再次向花骨朵拜了下去:“我本育有一女,取名吳丹,因我一時疏漏導致愛女慘死親戚之手,埋骨于此地,我本以為今生無緣再見愛女,不曾想大圣無上神通竟能跨越生死,將愛女重新帶回人間。”
“敢問大圣,可否容許我們父女再續血緣?”吳仇猛然抬頭看向眼前的碩大植物,熾熱的目光中滿是祈求之色。
聽完了吳仇的訴求,花骨朵時不時的伸出花絲抓撓花苞外的葉片,似乎顯得很為難,眼見如此,吳仇試探性的從懷里取出李良送給他的最后一張請神符,雙手奉上。
天下間沒有毫無由來的憐憫與垂青,吳仇自然是懂規矩的。
花骨朵抓撓葉片的動作頓時一滯。
那皺在一起的葉片肉眼可見的舒展了開來,看上去好像很高興的樣子,然后就有一根花絲從骨朵中伸了出來,朝著吳仇手中的請神符探去,這一波吳仇賭對了,看來這位圣者對他手中的請神符很感興趣,正當吳仇暗自慶幸時,忽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伸向符紙的花絲。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旁傳來。
“你還要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