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萬籟俱寂,夜很黑,稠的跟墨汁一般,院子里沒有什么雜聲。
主屋子里,幾盞油燈亮起。
“出門在外,日子肯定過的不會有在家里這么順心,德潤你要收斂起在家里做老爺的脾性。”爺爺李錢塘看的很清楚,出了扎跺,李家這塊招牌就沒有威懾力了。
要是說這家里對外遷期待的,估計只有二弟和三妹,眼睛中對大哥說起的“大城市”,“會飛的鐵鳥”,“會走的鐵疙瘩”充滿著期待向往。
在眾人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性的神色中,李崇順勢說起自己的打算,“爺爺,爹,我準備去南京考黃埔軍校。要是能靠進去,就像從前考上舉人見縣官可以不跪一樣,民國政府中央軍絕大多數的軍隊將領都是出自于此。能有這一層招牌,今后在外面生活別人也不敢招惹的。”
黃埔軍校是個什么東西,爺爺和爹不知道,但是兩人讀過詩書,尤其是爺爺還中過秀才,更明白舉人所擁有的特權和地位。李崇的話讓兩人覺得可行,要真是如此,那去了大城市也算是有了一層護身符。
“小虎,進了軍校危險么?”母親陳月英臉上帶著憂色,作為母親第一時間關心的仍是孩子的安危。
“讀軍校不是去當掛槍的大頭兵,不用頂著子彈往前沖的。”李崇努力的降低家人心中對上軍校危險的心里預估,“爺爺說的很對,在外面不像是在村里我李家說一不二,得罪不起的人很多。但如果頂著黃埔家屬的身份,就相當于以前的皇親國戚,別人是不敢招惹的。”
“那大哥,我以后也要加入黃埔軍校!”二弟志新拍了拍腰間的槍。
“你不用,我作為大哥頂在外面,而你今后要支撐起家里。以后到了外面,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生了,學知識長本事,照顧好爹娘和妹妹,知道嗎?”
李錢塘看著眼前的老大一家和和睦睦,心中高興之余有著另外的滋味。老大一家今后的路子嘴上是說通了,接下來就是去做的問題,大孫子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但是老二一家呢?雖然那是個別人嘴里的“二流子”,可總還是自己的兒子。
日本兵打不過來還好,真要打過來,難保日本兵不會燒殺搶掠,李錢塘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風年殘燭,是沒兩年可活,所以也不準備走了,可是老二這一家老小怎么辦?留下來給日本人當順民?任憑宰割?
“大孫子,你看你二叔一家?”李錢塘沒有問大兒子,經過大孫子回來后這一串事情,李錢塘已經明白這個家以后當家拿主意的是這個大孫子。
大孫子的回來,以忽如其來且無可拒絕的姿態一刀就要把這個家和生存了百十年的土地給割裂開。來不及思考和猶豫,只能下意識的跟著他的腳步,這種讓人信服跟隨的氣質是成長為當家人的標記。
大孫子言語間沒有任何涉及老二家的安排,雖然知道老大老二家矛盾重重,但都是自己的骨血,所以李錢塘開口問起李崇。
父親就要答應下來跟著走,李崇搶先說道,“爺爺,從這里到重慶一千六七百公里,長途跋涉很心累,不想發生要趕路還要調和矛盾的事情。等定下了,回來把二嬸和孩子帶過去吧。至于二叔,他做事太讓人寒心。待安穩下來,只要爺爺你愿意跟著走,就帶著二叔吧。他是爺爺您的兒子,我們沒有監管他的責任。”
自私也好,冷血也罷,李崇對二叔李德義一家的感情并不深,甚至于童年里這個院子里所有的動蕩吵鬧都有二叔李德義的身影。
父親他們撤往西南地區,或許會搭著林家的渠道前往,不管如何,這是決定自家今后前途命運的遷徙之途,李崇不想加上不穩定的因素。
李家在這莊子扎根百年,有不少旁系支族,比如像爺爺的從父兄弟的遺腹子兒子,村里人稱“二爺”的李有存這樣的。自己不是菩薩,先讓自己的爹娘弟弟妹妹安穩下來,其他人先靠一邊吧。
蟲鳴漸漸,燭火幽幽。一家人,圍在圓桌前把關心的一切全部的拿出來徹夜的長談。
直到后半夜才回到房間,李崇忽然想起來,從包里拿出幾張相片,是那十根黃金的各個側面圖。
李崇有一種感覺,這千葉商會的會長放著四千英鎊的鈔票不鎖進那小盒子里,而放著價值遠遠不如的十根黃金肯定有什么背后涵義。
也可能是自己想的多了,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拍下來再說。也不去強求,是自己的財最后總會落到自己的口袋里的。
清晨醒來,李崇站在老柳樹下打拳、站樁、練腿,天色越來越亮了。霧氣漸漸開始能分出了深淺,田野樹木在霧氣之中露出了輪廓,整個莊子開始露出屋頂。但是廣袤的天地間仍然籠罩著用手一抓似流沙一般的霧氣,李崇拳腳呼呼作響,周邊的霧氣被攪作一團。
在院子里用井水沖涼的時候,整個院子漸漸醒轉了過來。吃完早飯,就看見剛下桌子的三妹先進自己房間,然后興沖沖的往外跑。
“元秀,大清早的跑哪兒去?”
“大哥,昨天慧嬌約我到她家玩去咧。”這李慧嬌就是二叔李德義家的女兒,二叔經常出去鬼混,留下一房妻兒,所以二嬸時常帶著一對兒女在院里住下,這一來二去的,兩個年紀相差不大的小妞自然玩到了一起。
“志新呢,他怎么不跟你一起出去?”
“哼,一天到晚他都抱著那個鐵疙瘩跟著有存叔叔后面。”
李崇點了點頭,怪不得昨天回來的時候,兩人招呼的很熱情。原來兩人血液里有著相同的基因嘛,都喜歡舞刀弄棒拿槍的。
三妹出去后,李崇和著爺爺、父親三人一起,叫來小同叔,將晚上商議差他遠赴重慶找個落腳地的事情跟小同叔交代了一下。小同叔雖然協助父親主持莊子里外的事情二十多年,但是那也是沒出過臺城,陡然一聽要去一個自己都沒聽說過的城市辦事,臉上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