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這里,奧蕾莉亞。”
那雙悶燃的猩紅之眼在黑暗中穿行。而奧蕾莉亞·風行者正身陷在這個寂靜的恐怖之森中,她可以感到在穿行時身邊的枯枝敗葉不斷的劃破她的臉頰和皮膚,不斷地刮蹭著她的精致披風。
納薩諾斯就在附近,他在嘲笑著奧蕾莉亞。
沉重不散的黑色濃霧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奧蕾莉亞的視線邊界,不斷的翻滾繚繞。整座森林為納薩諾斯提供了最好的遮掩,也同時阻擋著她靠近目標,但奧蕾莉亞仍未放棄希望,她堅持著從一棵枯木輕盈地躍向了另一棵枯木,終于在模糊的前方看到了她的丈夫的斗篷殘影。女精靈毫不猶豫沖了上去。
在她快要抓住那塊有些殘破的披風時,她的手并沒有碰到任何東西,而是穿過了黑色披風,接著她整個身體也被奇怪的吸力帶了進去。出現在眼前的畫面讓奧蕾莉亞不禁回憶起了那一個重要時刻——她再次來到瑪瑞斯農場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農場的廢墟是她一把火的杰作。這里本不該再有人,可是一個背影跪在廢墟前,低頭冥想著。
奧蕾莉亞沒有第一時間靠近這個家伙,作為游俠的敏感讓她充滿了警惕。
“你還在磨蹭什么?”聲音從那個人的口中低沉地傳了過來,就像是一根木偶線一樣不斷控制著奧蕾莉亞的動作,逼迫她拉起弓箭對準她。既讓女精靈震驚,又讓她不知所措。
“納薩諾斯?”奧蕾莉亞喃喃自語。“你……果然還活著。”
突然,納薩諾斯站了起來,轉過身那一刻給人的印象就像是平地驚雷般響徹在奧蕾莉亞的腦海。這是一個亡靈該有的樣貌嗎?女精靈拉緊弓箭的手慢慢收力。那張臉完好無損,那副身軀強健挺拔。皮膚蒼白中帶著些許淚斑的痕跡。他全副武裝,穿著皮鎖混搭的護甲。背后的箭袋插滿了箭矢。一把帶鞘的,柄端閃著亮光的劍懸扣在左腰。
當他的嘴角翹起的時候,奧蕾莉亞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這是最意氣風發時候的納薩諾斯,也是他經歷過戰爭洗禮,變得成熟穩重時候的他。女精靈不會忘記,正是這個時候他們走到了一起。他為什么回光返照?為什么讓她如此心煩意亂?他是否還……
寒意如冰冷的魔爪般緊握住了奧蕾莉亞的身體,幾乎令她無法呼吸。她拼命搖了搖頭,告訴自已納薩諾斯已經死了,面前這人并不是自己所愛,所認識的丈夫。那雙猩紅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證明。無論他看上去有多像一個活人,那只是掩飾而已。
“你還在磨蹭什么?”
“我不會因回憶而猶豫!”奧蕾莉亞再次奮力拉弓,對準納薩諾斯的心臟位置。額頭的汗水有的侵入秀發,有的順著臉頰滑落。她心里承認自己在說謊,她猶豫了,但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她的心緒除了猶豫外還有恐懼。恐懼一點點的奪走了周圍甜美的空氣,現在每一次嘗試中的呼吸都讓奧蕾莉亞感覺像是在咽下尖銳鋒利的玻璃碎片。接著,當兩頰傳來微微的刺痛感時,她才發現流在臉上的不是汗水,而是淚水。眼淚不受控制的傾瀉而出。“我應該讓你安息,我早就這么做過。這次我不會再疏忽了。”
“那你還在磨蹭什么?”他還是那句話,但嘴角帶著笑容,笑容中奧蕾莉亞只能看到自信。
他為什么如此鎮定,他堅信我的弓箭射不中他嗎?
“你還在磨蹭什么呢?”納薩諾斯又一次說道,語氣中帶著深暗的寧靜,“你在猶豫什么?”
奧蕾莉亞咬著嘴皮后退了兩步,這個動作讓納薩諾斯的眼睛稍微睜大。他的話也多了起來,但是聽上去卻是自問自答。
“不要離開我,奧蕾莉亞。無論發生什么,無論怎么樣,別離開我。”
“我永遠不會,納薩諾斯。我永遠不會!”
“看起來沒人能拒絕你任何事,納薩諾斯。我尤其不行。”
“住嘴!”奧蕾莉亞咆哮道,這幾句話像是匕首,在她身體翻攪著,將悲傷注入她的血液,將某種罪孽銘刻在她的心里。
她不會忘記自己和納薩諾斯之間許下的海誓山盟般的諾言。那個時候她是真心的。她想過往后發生什么她和納薩諾斯彼此之間都不會是一個人。可最后,她卻做了相反的選擇——她拒絕了他,因為她要讓他得到安息。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納薩諾斯用更大的聲音回應她:“那就讓給我一個疼快吧!”
女精靈的雙手顫抖起來,她有些詫異。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來自于她記憶中最黑暗的時刻。為什么她又要經歷一次?
eranu。(讓我遺忘)”她這樣說道,并非出自她的意識,而是注定她要說出這句薩拉斯語。在奧蕾莉亞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前,她搭好的弓箭已經射出……
鉆心的疼痛感讓女精靈瞪大了雙眼,身體如斷了弦的風箏向后傾倒。箭矢射中的明明是納薩諾斯,傷痛的承擔者卻是她。
“奧蕾莉亞。”……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她,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能……拋棄我。”
我拋棄了他?
“你把我當做怪物。”
怪物!
“你忘記了我為誰而死。”
我從未忘記。
我不會失去他的!這句誓言深深刻在了她的腦海里。他也不會失去我!
負罪感糾纏著奧蕾莉亞,在她耳邊縈繞,職責她,是她熄滅了納薩諾斯心里面最后一絲希望,對生者的希望。
不是的,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她聽到了哭聲,是她在哭,哭泣了許久。她真的在哭嗎?奧蕾莉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遙遠的星辰,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然后……她閉上眼,聽到了世界變為黑暗前的最后一句話。
eranu。(讓我遺忘)
納薩諾斯,這是你懲罰我的方式嗎?
奧蕾莉亞內心的酸楚坦然接受著突然到來的死亡。她感受不到溫暖,也感受不到寒冷。在她慢慢等待意識消亡那一刻到來時,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在她耳畔響起。
“我們被包圍了!”
“是的,我相信我們堅持的夠久了,銀月城一定做好了準備。你可以安心了吧,奧蕾莉亞?”
她聽到了納薩諾斯的聲音,他在對她說話。而且還有她的聲音。
“不,我還沒有安心。還有你,納薩諾斯。你應該快點離開這里,包圍我們后方的亡靈不多,你可以突出重圍。”
“然后把你拋在這里?我不會丟下你,奧蕾莉亞。”
“這是我的戰爭,你知道嗎?保護我的家園是我的責任,納薩諾斯。我不想看到你在奎爾薩拉斯血濺當場。”
“是的,奎爾薩拉斯不是我的家園。”
“所以你快走吧,吾愛!”
“記得嗎?我的家園已經滅亡了。”
“我記得。”
“我失去過一些,所以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可你留下來也只是陪我一起送死而已。”
“你也可以活下去。”
“我不會當逃兵,如果我無法阻止阿爾薩斯,我就應該戰死在這里。”
“我明白了。但活下去才有希望。”
“我不能……”
“聽我的!”
“納薩諾斯,你要做什么?”
“為了讓你活下去。”
“不!快放手!我不能離開,我不能丟下這里不管……”
“再見……奧蕾莉亞!”
“不!”
奧蕾莉亞的眼睛猛地睜開,她發現自己處于一片戰場上,朦朧的視線中隱隱約約出現兩個人。一個癱倒在地上,僅用一條胳膊撐住自己。另一個騎著邪惡的骷髏馬。
“不。”她呢喃道。這是她沒能見證,卻萬萬不想看見的場面。
骷髏馬嘶吼一聲向那個無助的人撲來。符文巨劍劃破空氣。那個人用最后的力氣正面迎上致命的劍鋒,想要用自己的武器格擋,但它們在撞擊的瞬間就粉碎了。符文劍刺穿了他。
“不!”
納薩諾斯發出了一聲嗚咽。這聲短暫的嘶啞充斥著遺憾。奧蕾莉亞絕望地跪倒在地,她相隔那兩人如此之遠,卻也能聽見生命快速流逝之人最后的一句呢喃。
“奧蕾莉亞……原諒我。”
女精靈抽泣著,她本該記住的痛苦回憶,她未見證過的悲慘過往,出現在她的面前。更加可怕的是她無法阻止接下來發生的這一幕。
“以巫妖王的命令,再一次站起來,變為天災軍團的戰士。艾澤拉斯會在你的手中陷入混亂!走向毀滅!”霜之哀傷嗡嗡作響,吟唱著最古老的咒語……
……世界轉瞬像是被黑色帷幕覆蓋。奧蕾莉亞除了漆黑之外什么也看不見。沒有喧囂,什么都沒有。這黑暗并不可怕,它柔軟、溫暖、平靜、舒適。久而久之,女精靈甚至產生了呆在這里的想法,這里可以讓她放下高舉人民和王國的雙臂。
“納薩諾斯?”她睜大眼睛注視著黑暗中唯一一道亮光,照射在她丈夫的身上。他只穿著亞麻布上衣短袖和短褲,赤著腳,目光呆滯地坐在那兒。讓奧蕾莉亞驚喜的是,她看見納薩諾斯的雙眼依舊是璀璨深邃的黑色。
“納薩諾斯!”奧蕾莉亞激動朝著他跑了過去,卻發現她的每一步不僅沒能拉近距離,反而使得她和那個人類相隔的越來越遠。女精靈停下腳步,避免這種情況繼續發生。“納薩諾斯!”她再次呼喚道,只求愛人能夠回應她,哪怕是抬頭看她一眼也好。
可他沒有,納薩諾斯像是失去了靈魂,目光空無一物。就算他的身邊突然冒出三個長著翅膀的家伙時,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恐懼如同劍一般刺進奧蕾莉亞的神經。那三個巨大的人影全身包裹著黑色的骷髏盔甲,他們和瓦格里很像但又不是瓦格里。他們是更加恐怖的存在。他們是死亡的化身。
死亡圍繞著人類,在低語,在敘說,牽引著他的靈魂。在奧蕾莉亞的注視下,納薩諾斯原本健康的皮膚失去了光澤,眼睛流出血淚浸染了他的雙瞳。
“不,不要!”奧蕾莉亞嘶吼著,正想沖過去組織,但后背突然受到沖擊被擊倒在地。她無法阻止這一切。納薩諾斯漸漸有了知覺,他的臉扭曲著,眼睛燃起怒火。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漂浮起來。三個黑甲怪物的咒語不曾停下,每一個字都給納薩諾斯帶來了無法想象的痛苦。他正被撕裂,可他沒有發出一聲凄厲的號叫。奧蕾莉亞欽佩丈夫的堅韌,她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折磨。
可她錯了,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錯了。納薩諾斯并不是在忍耐,而是痛苦正在他的體內膨脹,以聲音的形式從他的嘴唇中爆發出來。
奧蕾莉亞只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沸騰,心跳脈搏快得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這種深沉而慘烈的哀嚎竟然來自一個人的痛苦。
“納薩諾斯!”
人類沒有理會她絕望的呼喚,他直勾勾的盯著前方的黑暗。皮膚枯白而破敗,眼里散發的紅光成為了這黑暗領域中的唯一色彩。
但奧蕾莉亞仍未妥協,她瘋狂地喊著他的名字,想在他和黑暗徹底融為一體前改變這一切,但就連這最后的機會也已煙消云散。在極致的痛苦之中,她看到納薩諾斯走向黑暗的盡頭,走向那個將他腐化的死亡騎士。然后,他單膝下跪道:“為您效勞,王子殿下。”
“不要!”
奧蕾莉亞發出了尖叫,然后她在自己的尖叫中醒來。一只手用力想要抓住什么,可手心只感受到了寒風拂過。身上的護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寬松的睡袍。被褥帶給了她溫暖。奧蕾莉亞終于從那駭人的幻夢中醒了過來。
“攝政王閣下?”負責她日常起居的侍女瑪蕾雅沖進她的寢間,面色擔憂地說:“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噩夢中的恐懼瞬間化為了云煙。奧蕾莉亞相信她能看出自己做了噩夢,不做辯解道:“我沒事,你下去吧。”
“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隨時喚我。”侍女鞠了一躬后退了出去。
只剩自己時,風行者再也掩藏不了自己的情緒,她失聲痛哭起來,把頭捂在膝蓋胸前,質問自己:“我到底干了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
這一刻,奧蕾莉亞感到了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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