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城南多繁華,貿易云集,商賈繁盛,這里應當算的上是東平府治安條件最好的地區之一了,這其中衙役差人沒日沒夜辛苦巡邏自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還是東平府的府衙便是屹立于此處,東平府府衙占地數畝,修建的倒不算太大,但氣象肅穆莊嚴,令人望之生畏,近幾年來數道決定東平府命運的政令,皆是出自于此,普通小毛賊自是不敢在太歲爺上動土的。
可今日的府衙內的氣氛卻是有些不對了,而這股不對的氣氛主要是聚集在后院的某處房屋內,外面天色陰沉,大雪飄飄,走廊上幾名丫鬟模樣的姑娘神色惶急,不時朝屋里面看上幾眼,而屋內的氣氛也是宛如凝固了一般,就見房屋深處,燈火通明,東平府知府宋彰與其子宋行,皆是神色焦急的盯著床榻上某道蒼老的身影上,卻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擾了這老者接下來的動作。
床榻上躺著位中年婦人,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只有鼻間隱約的呼吸聲,見證了她還是個活人,夫人旁邊坐著位老者,寒冬時節,氣候冷冽,可老者額頭上卻是密密麻麻的生出一排汗珠,這時卻是顧不得擦拭,正面色嚴肅認真的從藥囊中拔出一枚金針,過火消毒后,緩緩將金針刺進婦人胳膊上的某處穴位處,而似這樣的金針,那婦人全身上下也是隨處可見,老者將金針緩緩插入,隨后輕柔而緩慢的揉搓起來,片刻之后,就聽的嚶嚀一聲,那中年婦人卻是緩緩的醒了。
“夫人!”
“娘!”
宋彰與宋行皆是驚喜的驚呼一聲,宋彰面露喜色,連忙上前問道:“薛神醫,我夫人的病可是好了!”
被宋彰稱為薛神醫的老者,面色有些難看的看了眼婦人,又望了望宋彰,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宋彰心頭咯噔一聲,追問道:“神醫若有所言,但講無妨,在下……承受的住……”言語之間已是透著微微的苦澀之意。
薛神醫沉默片刻后,長嘆一聲說道:“氣血阻心,若是早的數日老夫倒是還有些辦法,可此時已是病入膏肓,在下……卻也是無能為力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宋行嘶吼道:“我娘不是今早剛剛昏迷么,現在不是又醒了么!?怎么可能病入膏肓!?怎么可能!?”
“此乃回光返照之象……唉,在下有愧于知府大人厚愛,還請大人節哀順變……”薛神醫面露愧色的起身躬了一禮:“婦人目前尚能支持數個時辰,在下必竭盡全力,看能不能在想些別的辦法……”
盡管對這個結局有所猜測,但宋彰的身子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下,壓抑住有些內心翻滾的情緒,無神的望著床上躺著的那位婦人,點了點頭,喃喃道:“知道了,我知道了……有……有勞神醫了……”
薛神醫看了眼中年婦人,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有些落寞的出了房屋,卻也沒走遠,而是進了旁邊的某間房屋中苦思解救之策。
房屋內,宋行跪倒在床榻前痛哭流涕的跟中年婦人說這話,反倒是那中年婦人在聽了那薛神醫的一番話后,面色雖是依然蒼白,但神色卻很是平靜,正小聲的安慰著宋行,而宋彰只是坐在椅子上無聲的望著外面紛飛的飄雪,片刻后,低聲說道:“行兒,你……你先出去,為父有……有幾句話想和你娘說說。”
宋行淚眼婆娑的看了看面前的婦人,又望了眼宋彰,最終還是出了房門。
天色陰沉,冷風帶著雪花順著門口呼呼的吹了進來,燈罩里的竹火忽明忽暗,最終還是抵抗不住寒風的侵襲,倏忽湮滅,房屋深處便顯得有些昏暗了,在這片昏暗的氛圍中,宋彰沉默片刻后,緩緩起身站在窗戶前,幽幽的說道:
“這么多年,我欠你的太多了……”
視線昏暗,倒是有些看不清中年婦人的表情,不過從他隱約勾起的嘴角可以感覺到她似是極溫婉的笑了笑,輕聲說道:“夫妻之間,那有什么欠的……”
宋彰沉默片刻,隨后搖了搖頭說道:“可是,我有太多缺點了……”
算不上太過明亮的光線從窗戶方面照了過來,他有些零碎的說道:“我為人太過古板,以前年輕的時候,你說你想學詩經,我嫌鬧騰就沒同意,當了官之后,陪你的次數就少了很多,這么多年,倒是辛苦你將這個家打理的井井有條了……”
“我睡覺總打呼,還老愛磨牙……”
“不是你做的飯我從來都不吃,不是你鋪的床,我從來都不睡,呵……明明是有仆人的……”
“你是名門望女,而我只是一個窮家破院的破落戶,呵呵……細細想想,嫁給我這樣一個充滿缺點的人,這么多年下來確實是委屈你了……”
他頓了頓,緩緩搖了搖頭:“實在是有些想不通啊……當時在場的有那么多人,你怎么就把繡球扔進我的懷里呢?“
中年婦人望著眼前這個黝黑的面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眼中閃過回憶之色,卻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的笑著……總不可能告訴他,他當時在樓下沖她的笑的樣子,實在是有些過于羞澀,過于可愛了,她當時看的有趣,心中一突就把繡球給扔出去了……
”你爹娘當時不同意,可你就像是認定了我一樣……“宋彰繼續說道:“我一直把你看作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所以我發奮讀書,就是想帶你過好日子,呵,現在想想,當時讀書的目的實在是有些過于功利了……”
”這么多年,你做的確實挺好的。“中年婦人很溫柔望著宋彰,輕輕說道。
宋彰笑了笑,仍是望著窗戶的方向,似是對她的回答很是滿意,他沉默片刻后,幽幽說道:“以前,我記得有次你偷懶讓下人給我做了綠豆湯,被我察覺出來了,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你當時哄我說,你以后要給我做一輩子綠豆湯……”
他沉默少許,有些瘦弱的肩膀突然聳了聳,壓抑著哭腔,有些哽咽的說道:“可你……不受信用啊!都……都沒跟我打聲商量,就這樣一走了之,你讓我怎么辦!?你可是嫌棄我啦!?“
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中年婦人臉上淚水橫躺,放佛是為了反對他的話一般,死命的搖著頭。
昏暗的房間,一對夫婦,對首相望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