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斷斷續續的下了兩三天,這才堪堪停住,天邊漸漸泛起了一抹魚肚白,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于在今天復歸晴朗。
在縣衙里呆了這么長時間,難免有些煩悶,因此在陽光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李素與段金二人,便也從后門出了縣衙,一路過街繞巷,心情倒也是悠閑自在。
日頭剛起,灰瓦灰墻上的水漬遠沒有到曬干的地步,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陣陣令人目眩的光線來。大雨過后,新鎮縣周圍那大片的油菜花地似乎長的更加旺盛幾分,連帶著氤氳在城里的香味似乎都更加濃厚清爽了幾分。
只可惜這令人向往的世外景象欣賞的人卻著實是不多。
放眼望去,就見水洼遍地的青石小道上,行人寥寥,沿路的各處店鋪也是大門緊閉,只剩下門前的旗帆在風中無力的招展。
面對這種幽靜的景象,李素的興致也從最開始的游興盎然變得索然無味了。
便在這時,一只由豬皮制成的皮球,也是沾染著水漬碰碰跳跳的來到李素腳下,便在這時,旁邊半遮的房門里邊一個約莫四五歲的稚嫩孩童,也是一溜小跑,快速的超這邊趕了過來,那小孩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倒也是可愛異常。
李素彎腰撿起皮球,遞給到他跟前,臉上明顯帶了些畏懼神色的孩童,而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正笑著準備跟他說幾句話的時候。
緊接著屋里邊又是出來位身穿粗衣布衫的夫人,左右張望了一下,便也是看到這一幕,頓時臉色大變,慌忙上前拉過小孩,拽著就往屋里邊趕去,連那小孩手上的皮球重又滾到地上也沒有多做理會,緊接著小孩的哭喊聲與女子諸如“臭小子,你要死啊!”這類父母常規的責罵聲從屋里邊隱隱傳了出來。
李素上前將那皮球撿了起來,聽著旁邊傳來的聲音,臉上一片凝重之色,片刻之后,扭頭看著段,金二人問道:
“疫情爆發至今,過去有幾天了?”
段其隆思索片刻,說道:“約莫也有兩個月了。”
“兩個月了……”
李素盯著手中的皮球喃喃說道,隨即將皮球順著那半遮的房門扔了進去,轉身也是原路返回了,他知道這種日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便在這時,遠遠的,一位身穿皂青色官服的衙役,神色緊張的朝這邊走了過來……
馮修這幾天心情異常焦慮,遍尋醫術之后,對疫情的應對之法他仍是一無所得,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態度,他也是按照醫書上的治療方法,開給患者配藥,可惜希望是美好的,結果卻是異常殘酷。
滿滿的志氣與驕傲宛若泄氣的皮球一般一點點流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失望。
在這種失望情緒的推動下,他整個人也是變得怠惰不已。
回去肯定是不能回去的,來之前他已經在同僚面前夸下海口,若是就這么灰溜溜的逃回去,那他豈不是要永遠抬不起頭了,更不要說還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罰他。
這新鎮縣雖然偏僻窮酸,但他在這里好歹那也是吃香喝辣,倍受尊敬,所以在無聊煩悶當中他也是漸漸開始嗜迷上醉酒這種狀態來,也只有在那種飄飄欲仙的快感中,他才能短暫的忘記現實中苦悶,以至于這幾天來,他一直是處在一種半醒半醉的狀態上,就連身體上一些微小的變化都沒有來得及發現。
譬如他飲酒之時會突然爆發處一陣劇烈的咳嗽,又或者他在飲酒過后心跳會急促的跳動片刻,但這種異常的狀況很難引起當時的他的注意,偶爾清醒過來之后,發覺身體有些難受,也是搖了搖頭,哭笑著說幾句諸如“老了,老了。”這類詞語,感慨的將這種情況,歸咎于飲酒過度的舉動上來。
畢竟他可是堂堂太醫院醫師,若是連自己的身體狀況都包握不住那豈不是要貽笑大方,故而這種情況他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不過當猩紅中帶著些許黑臭的鮮血出現在他的手掌上的時候,他開始意識到情況似乎有些不對。
他是太醫院醫師,這次疫情工作的主要負責人,自然無比希望通過患者,通過實驗來解決平息這場疫情,不過當他逐漸要成為那只小白鼠的時候,這自然是萬萬不能的。
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開始按照醫書上所記載的方法,試圖救治自己,他開始主動排斥接近任何人,仍是將自己偽裝成那種縱酒過度的人,可惜與日俱增的咳嗽,與逐漸虛弱的身體,卻又是明明白白的宣告他,這種嘗試的失敗。
恐懼與疫病宛如夢魘一般折磨著他那顆蒼老的內心,這種時候或許也只有美酒才可以撫平這種感覺,醉酒之后他開始歇斯底里的大喊,破壞著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放肆的宣泄著內心的絕望。
而兩旁侍從也只能將他這種舉動,理解為酒后失態的一種,如實稟報給杜化安了。
當親身體會過之后,馮修才明白這疫病對身體機能的破壞遠超他的想象,終于在一個明媚的晌午,在痛苦的咳出一大灘鮮血之后,這披頭散發,形似枯槁的老者,再也忍受不住疾病的折磨,本著對求生的渴望,以近乎蹣跚的方式,走出了這間困守他數日的大門,最終無力的摔倒在庭院里尚未散盡的水洼里,黑褐的鮮血漸漸侵染這片原本干凈的水漬。
原本侍奉在院中的婢女侍從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便在這時,院門處突然想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老人原本有些昏沉的神智漸漸清醒了幾分,舉目望去,就見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越過大門,不疾不徐的緩緩走了過來。
“怎……么可……能!”
明媚的陽光里,老人視線模糊的看著那道年輕人的身影,而后即將陷入黑暗的腦海里,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