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能受邀前來明月樓的無不是飽讀詩書的才子文士,這音律之道自也算的上是熟悉,盡管夏云錦很快調整過來,試圖挽回剛才的失誤,但方才琴弦上的紊亂,還是被眾人給察覺到了。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謝廣蘊放下茶杯,一臉驚異,徐維新舉筆朝宣紙上的動作一滯,也是用疑惑的目光望了過來。
眾人有這般模樣自然是有理由的。
夏云錦作為東平府花魁聲名在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種失誤是絕不可能在她的身上出現的。
很快嘈雜聲傳了上來,人們也終于明白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有靠窗的臧云詩會成員,受著聲音吸引,扭頭過去看了一陣,旋即卻是轉過身來,指著下面:
“咦!樓下的,那不正是李素嘛?”
整個二樓會場面積不算太大,此時眾人正沉浸在夏云錦失誤的驚疑當中,場面極靜,因此這話語也是傳遍了會場。
因為上次李素力壓臧云詩會眾多才子,在東平府可是鬧得好大一場風雨,不少士子對他可謂是記憶猶新,聽到這聲音也是紛紛過來靠著窗,向下看了過去,隨即竊竊私語聲響了起來。
“還真是他。”
“這場詩會竟也是也把他請過來了?不是說此人對詩會宴席一向是避之不及嘛?”
“不管怎么樣,若有此人參與,這場對決就真的是有看頭了。”
盡管樓下的情況稍稍有些糟亂,但人們還是不難看見一青衫少年,面對附近坊子媽媽的問好聲,以及眾多行人的打量的目光,雖說表面上讓仍是風輕云淡的拱手道這謝,但暗里的那幾分無奈卻也是展露無疑,似是想盡管的擺脫眾人的糾纏,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好像根本沒有要上來參加詩會的意思。
不過竊竊私語的聲音漸漸止住,就見方才靠著窗子,看著這幕還一臉興奮的才子,此時臉上那還有半分笑意,隨即皆是一臉復雜的,看著樓下那道在人群中顯得有些無奈的身影。
樓下可以說是匯聚了三教九流,這群人有開妓院的媽媽,有坐馬車的豪商,但更多的是過路討生活的行人,這群人簇擁著那個身影清瘦的年輕人,訴說著對他的敬意。
更有甚者,甚至將籃子里的水果,雞蛋往那個少年的懷里塞,盡管各式各樣的聲音匯聚在一起顯得有些混亂,但樓上的士子們還是從人們熱情的笑容中,以及這質樸的問候語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誠味道來。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身為讀書人,他們理所應當的享受到廣大人民的敬意,往來青樓妓寨的時候,媽媽們更是對他們極盡奉承之事,參加詩會宴席的時候,那些豪商巨富更是將他們奉為座上賓。
雖說同樣飽含敬意,但尊敬的也只是讀書人這個身份而已,那里會現在這般真誠,質樸。
此時遠處的到訊息的人們正緩緩的朝著這邊圍了過來,看樣子這場騷亂還得持續段時間了,人們面露復雜的看著那道在人群中掙扎著走遠的身影。
良久之后,這才有人小聲嘀咕道:
“醫術不過只是小道,又那里比得上詩詞之……”
這便是典型的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了……眾人皆是轉頭望向他的目光中飽含了各式各樣的意味,譏諷有之,不悅亦有之,那人張了張嘴還想繼續在說些什么,但看著眾人這般眼色,話語漸漸無力,訕笑一聲,這最后一個字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人群漸漸從窗戶旁邊,回到原來的位置,依舊與好友三五成群的說著話,依舊飲酒作樂,竭盡全力的維系著場上的熱烈氛圍,似是在刻意的回避著什么,隱隱約約之間,一抹陰影卻也是漸漸籠罩在,這外邊看起來很是和睦熱烈的詩會當中。
看著那道慌忙逃進小巷里邊的狼狽身影,徐維新臉上一片默然,一點也沒有,初見時的嘲笑與戲弄。
李素專心醫道,陳儒言醉心經學,兩人漸有隱退之心,少了這兩人勁敵,東平府文壇也就只剩下徐維新能夠領袖群雄了。
過往與陳彥爭,與李素搶,徐維新要的便是做東平府第一才子,可實際上當這個名頭真正唾手可得時候,他忽然又覺得有些厭了,那是一種一覽眾山小的無聊,回想起來,還是當時與這兩人棋逢對手來的酣暢。
今日他邀請這離京的謝廣蘊前來參加詩會,雖說固然有替東平府爭一口氣的想法,但更多的也是有派遣這種無聊感覺的想法。
前段時間,陳彥借著疫情的問題解散了云天詩會,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是不信的。
約莫也是想借機搏名……
云天詩會說是陳儒言的心血那都不為過,作為他揚名東平府的一個重要工具,其重要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不過當這個消息傳的有鼻子有眼的時候,他心里也是泛起了嘀咕。
所以那天晚上,他也是以一副看熱鬧態度,去了現場,結果徐維新還真的就將云天詩會給解散了。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晚上陳儒言在解散詩會時,臉上的那副不以為意來,這種不以為意的態度突然間激怒他了,
這算什么……
這就像他視若珍寶的東西,卻被別人視若草芥,如果別人不在堅持,那他的堅持還有什么用呢,一種無力的無力感將他緩緩包圍起來。
帶著這種感覺,他也是壓抑心里的憤怒,向他詢問了緣由,當時他是這樣說的。
“沒什么理由。”陳儒言緩緩起身,沿著樓梯,向樓下走去:“只是跟有個朋友待的久了,覺得這種生活挺沒意思的。”
在徐維新無言的目光中,這個一直以來被他視為對手的男人,背影消失在昏暗狹長的樓梯當中。
跟個朋友,哼!還不就是這李素嗎……
徐維新冷哼一聲,轉身又是回到了書桌旁邊。
而不遠處,謝廣蘊卻是輕輕笑了笑,眼中的欣賞之意卻是更弄了幾分。
感受到此時場上的氣氛,夏云錦嘴角隱隱含笑,隨即手上指法不變,只是向外邊的小月使了個眼色,小丫頭便急匆匆的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