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褲兜里的那點憂傷  94、屋頂上的身影

類別: 現實 | 社會鄉土 | 老王褲兜里的那點憂傷 | 時光的碗   作者:時光的碗  書名:老王褲兜里的那點憂傷  更新時間:2020-02-04
 
這位同志,您醒醒,醒醒……

額……什么?

睡夢中,小劉覺得肩頭被重重地晃了好幾下,他猛然睜開雙眼,看見面前一排排藍色座椅上空無一人。而他的左肩側則站著一位穿車站制服的女同志。

請問,您是去隴南市的嗎?這位車站工作人員很有禮貌地彎著腰,字正腔圓地問小劉,廣播里已經叫了好多遍了,是您嗎?車馬上就要開了。

哦,是是是,謝謝您。小劉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車站里,正等著最后一班車回隴南市呢,于是,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趕緊拿起公文包,向檢票口走去。

臨邁出腳步,他還不忘回頭向那位工作人員又道了聲謝謝。

昨天晚上,因為聽老王講述埋葬師傅,以及成年后相親的故事,小劉和妹妹回到家已經是夜里一點多了。

那時候,母親早已睡下了。

小劉和妹妹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之后,隨即就回到各自的房間,趕緊休息了。

可是等躺到床上,小劉腦海里始終縈繞著老王那止也止不住的哀傷與悲痛,內心里波瀾起伏,嘆息不止,直到凌晨三四點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小劉先去了文史館跟主任見了面,之后就忙著辦理相關的調任手續,一直到下午四點多才忙完。

等小劉再次跟主任道了別,匆匆忙忙中,發現離最后一班車只剩下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了,索性就連家也沒有回,只在電話里跟母親道了別,就緊趕慢趕地來到車站購票了。

可是,就在候車室里剛坐下來,還沒有五分鐘的時間,小劉頭一垂,就去夢周公了。

隨著大巴車緩緩駛出汽車站,睡意全無的小劉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望著車窗外熟悉的街道一步步倒退,一棟棟略顯陳舊的高樓大廈漸漸由大變小,緊接著,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片吊車林立、如火如荼的建設工地了。

那是正在建設中的各類大型基礎設施、如新游泳館、體育館、圖書館,以及全省最大的博覽中心等,而更遠的地方,還有新的商業中心和大型住宅樓盤也在緊張的施工中。

那一棟棟拔地而起的建筑,就如雨后剛剛冒出地面的春筍般一天比一天拔高,建設速度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這是繼“深圳速度”之后,在全國范圍內引起的效仿反應。

據政府相關部門報道說,這是市政府新近推進開發的城市新區——城西新城,也是未來隴西市新的金融中心、行政中心和商業中心。

市政府計劃在未來兩年內,將全市的主要機關單位和金融機構的總部都遷移至此,屆時,由隴西市政府規劃的四大城市版塊,就赫然成形了。

小劉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禁在心里感慨,人的意志,該有多么的強大。

相比老王饑寒交迫的那個年代里,每個人的生存狀態,再對比下眼下所處的日益革新的新時期、新時代的種種變化,小劉越發在心里深刻地體會到,在時代發展的面前,一旦把人的智慧集合起來,用集體的力量去改變自然,改變生活,其創造出來的成果與帶來的變化,是何等的巨大,又是何等的令人難以想象。

只是……小劉轉念又想到,那些游離于集體之外的生命與個體呢?倘若在他們命若浮萍孑然無依的生命旅程中,無法享受到集體光輝所帶來的溫暖與和煦,那對他們來說,豈不是命運的不公?

或許,這是社會制度該改進的缺陷吧?

小劉突然間覺得這個問題過于龐大了,遠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年輕人或者市民該思考的問題,于是,就把視線投向了遠處模糊的地平線。

只見地平線上,高空如洗,碧藍無垠,已是深秋的時節了。

小劉在心里細算了一下,如果按照老王的描述,他埋葬師傅的時節,應該正是現在這個季節。

萬物凋零,秋風蕭瑟。

尤其晨昏之間,襲身入骨的寒意每每吹進單薄的衣衫,總容易讓人染上風寒,感冒或者發燒,難以痊愈。

那么,年僅十五歲的二娃,能抵擋住這徹骨的寒意嗎?

小劉不由地又回想起老王昨晚深情又無奈的講述……

我呀,等招待他們在家里吃完了飯,就又跑到師傅的墳上去了。

是埋完師傅回來吃的飯嗎?小劉問道。

是哩,老王回答說,總要謝謝大家呀,酬勞一下,這是黑子他爸教我的。

哦……那吃完飯,你為啥又跑師傅的墳上去?小劉有些不解。

哎,小劉干部,你應該知道呀,我還能去哪里呢?老王的語氣變得有些低沉,我早就習慣跟師傅在一起了,師傅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幾十年來,都是這么過來的,你讓我一下子怎么能習慣呢?

小劉沉默地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

等圓完墳,過了頭七,我一看日子已經不能再耽擱了,平原縣的劉家還在等著我干活兒呢,于是,又硬撐著多待了兩天,我就啟程了。

多待了兩天?小劉一時半會兒繞不過彎來,又怕老王說不懂他,猶猶豫豫地把話停在那里。

我是怕干娘來尋我尋不見唄。

小劉這才恍然醒悟過來,緊接著問道,那你是咋等的?

還能咋等,我就跑到大路邊去等唄,左等右等等不來,回到院子里,就爬到屋頂上繼續等,有時候就連吃飯也端著碗,坐在屋頂上等哩。

說完這話,老王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道,誰曾想,就因為這呀,我又被人笑話了。

笑話你爬屋頂?小劉覺得很是有些費解。

是哩,還不止這個,因為我也時常到山頭那邊的墳頭上坐著,一坐就是小半天,在屋頂上又是小半天,于是,他們都笑話我傻了,或者瘋了,呵呵。

小劉忍不住搖了搖頭,在心里罵了句愚昧。

可是老王……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回黃粱縣去看看嗎?

其實這個問題,小劉很早以前就想問老王了,畢竟黃粱縣距離省城也不過兩百多里,來來去去很是方便。

可是老王說道,小劉干部,你忘記我師傅曾經說過了?他老人家說過,千萬別走回頭路,也別再回黃粱縣了,一旦回去,那里可都是吃不完的苦哩……師傅的話,我一直都記在心里哩。

小劉便不再說話了。

可是最終呀,我還是動了小腦筋。過了一會兒,老王繼續說道,因為時間不夠,我就拜托了六子和黑子,讓他倆找人到黃粱縣去打聽一下,然后,我又把平原縣劉家的地址給了他倆,讓他倆寫信告訴我……

那他們找到人了嗎?去看了沒?

盡管小劉已經知道了結果,可是對于當時的吳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仍然十分好奇,眼睛爍爍地望著老王,期待著他的答案。

找了,也看了。說是吳家在很多年前一夜之間就消失了,那院子先是空了很多年,后來也是被不知哪里的人住下了,興許是像我和師傅這樣逃荒的人吧……從那以后,我就知道干娘不會再回來找我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隨著老王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一絲絲哀傷正慢慢爬上老王蒼老的臉頰,小劉不忍看到他難過,連忙打趣道,還活著呢,你看現在,你不是和干娘又團聚了嗎?

嘿嘿,是哩是哩。

老王轉悲為喜的神情變化之快,讓小劉覺得他就像個孩子似的,簡簡單單的一兩句話,就能讓老王一會兒悲一會兒喜,令人心疼不已。

所以,從此以后你就把什么都放下了,專心開始干活兒掙錢,養活自己了?

大概過了三四分鐘,小劉在心里盤算著,關于老王的少年時代大體就該如此了罷,沒有希望,沒有歡喜,只有一路默默地往前走……

哦,不對,他還有六子和黑子兩個朋友,至少在他們的陪伴下,那段歲月不會顯得孤單寂寞了吧?

誰曾想,小劉這心思剛起了個念頭,那一頭,老王竟像看透了小劉的心思似的,主動說道,談不上掙錢吧,我只是想把師傅的手藝傳下去,邊做活兒邊養活自己,餓不死就行了。

就為這,我十五歲就收了半個徒弟,你猜猜是誰,小劉干部?

是誰?小劉覺得自己真心猜不到。

是六子。

啊?小劉很是意外,你怎么會收六子做徒弟?

也說不上是真徒弟吧,就是幫我打個下手,因為他家里窮,上面還有兩個姐姐,沒地沒產業的,全靠他爸給別人打零工過活兒,我就想幫幫他。

哦,小劉突然間想起了二娃他師傅,曾經對二娃說過的一番話:娃兒呀,你心善,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

可是,就因為我這一番好心,結果把六子反倒給害了,我這心里面呀,嗚嗚嗚……

這陡然扭轉的劇情和老王臉上突然涌出的淚水,著實讓小劉一下子愣在那里,因為他實在想象不出,還能有什么突發的變故與災難能降臨在這十五歲的娃兒身上,畢竟他已經失去很多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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