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沒有現成的宮室,趙構考慮到孟太后年事已高,為盡孝道,進城第一件事,就命康履主持為太后修建宮殿,并親自起名承慶院,他自己的行在就臨時設在揚州府衙。當晚,呂頤浩設的晚宴也被趙構推了。他一面讓康履為他洗澡,一面抓緊時間聽取黃潛善、朱勝非、呂頤浩匯報工作,發布命令。
有感于南渡給沿途百姓帶來的損失和巨大犧牲,趙構發出的第一道旨意就是:統計南渡百姓人口,免除南渡沿途州府南陽、亳州、宿州、泗州、楚州、高郵軍、揚州三年賦稅錢糧。
“金軍已陷同州、汝州,圍棣州,入西京,破潼關。”朱勝非根據諜報,不失時機地匯報。趙構沉吟半晌:“汝州城破,官窯落入金人手中,在劫難逃了。命福建路、廣西增召弓箭手以備邊患。”
呂頤浩見匯報完軍務,這才向趙構施禮,朗聲道:“臣目下只能騰出揚州府衙暫為行在,實在是委屈陛下了。聽說陛下今日到揚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內侍興建承慶院,臣以為不妥。”
康履和趙構等眾人一齊回頭看他:“皇上建承慶院是為頤養隆佑太后,這有何不妥?”
“陛下若有事垂問臣,臣絕不敢讓家奴代答。”呂頤浩目不斜視,表情嚴峻。
眾人皆驚,都一齊去看呂頤浩。趙構阻止瞪眼要發作的康履:“呂相公有話盡管說。”
呂頤浩說道:“陛下孝悌,建承慶院頤養太后并無不妥,然陛下令康公公總領工役卻大為不妥。”
這個呂頤浩不成了李綱第二了?康履驚訝得說不出話。趙構問:“那依相公之見呢?”
呂頤浩答道:“承慶院之預算,應付有司;禁中需索,必關三省。承慶院工役,應由揚州府承辦。”
朱勝非欣喜點頭,對呂頤浩由衷敬佩。黃潛善皺眉看著呂頤浩,心道:這個呂頤浩也不是善茬兒。康履瞪著呂頤浩,恨得咬牙。
趙構點頭道:“接著說。”
呂頤浩接著說道:“陛下今日令內侍總領工役,論者以為內降復出,故言之籍籍。陛下應守法度,今后凡有所興繕,應悉付有司,若有戾祖宗之法者,許大臣執奏,大臣不正救者,則罷黜大臣,則眾論自然平息。”
黃潛善聞言被氣得七竅生煙,瞪著呂頤浩。趙構感慨道:“我朝自崇寧、大觀以后,宰相持祿逢迎,唯恐失人主之意,故于政事無所臧否,屢亂祖宗法度,馴至靖康之禍多謝相公。朕自今而后,當引以為戒。”
呂頤浩施禮道:“陛下從諫如流,乃天下之幸。臣給陛下道喜:張俊報捷,已誘殺鎮江軍賊趙萬;王淵入杭州,誅滅軍賊陳通。”
趙構更衣:“終于除了兩害!趙萬、陳通本是軍校,卻都成了軍賊,他們究竟因何作亂?”
黃潛善起身道:“軍賊趙萬前日迫常州時,李綱已到鎮江,居然出家財犒賞叛軍。言者都說,李綱在朝七十五日,挾制朝廷,杜絕言路,迫害臺鑒,又招兵之暴、買馬之擾、搜刮民財之虐,致陛下德意沮喪,號令不行。人臣無道,不過如此。”
趙構聞言閉目不語,呂頤浩說道:“此是實情。李綱招兵、買馬、搜括民財之弊,令軍民大擾,難怪軍賊借機趁火打劫。”
趙構又沉吟片刻,睜開眼睛道:“招兵、買馬、搜括民財之舉,一并罷免。招諸將來揚州行在,論功行賞,商討下一步抗金平叛方略。丞相還有事嗎?”
趙構急于要和呂頤浩做一番深談,故此虛問了黃潛善一句。不料黃潛善早已打定主意,絕不再讓張浚留在皇上身邊,于是故作興奮道:“陛下,張浚深諳彈劾之辣字訣,今日大大折了韓世忠威風,也是給飛揚跋扈的武將們敲了個警鐘。臣舉賢不避親,求陛下賞張浚集英殿編修,升興元知府。”
趙構大感意外,不覺沉吟。朱勝非、呂頤浩也都是一愣。黃潛善又加了一句:“張浚是臣的學生,陛下不好駁臣這個薄面吧?”
趙構擺擺手道:“丞相先下去吧,容朕想想再說。”
黃潛善大為尷尬,無奈和朱勝非施了禮出去。趙構望著他們出去,心里盤算著如何與呂頤浩開始長談。
“陛下可是跟臣要錢?”呂頤浩試探著問了一句。
朝廷目前面臨的主要困境,就是財政捉襟見肘,為了滿足武將們的貪婪和日益增長的龐大軍費,就不得不另辟財源。趙構轉頭看著呂頤浩道,點頭道:“朕自登基以來,朝廷供給,大多出自相公。趙鼎也說他協管戶部,獲益匪淺。”
呂頤浩說道:“陛下登基以來,臣只上繳江南、四川稅賦六百萬緡,陛下謬贊,臣慚愧萬分。”
“朕依稀還記得,當初北伐遼國燕山,呂相公似乎是不贊成的吧?”趙構想起往事道。
呂頤浩嘆氣道:“伐燕時臣為燕山府路轉運使,曾上奏太上皇說,朝廷開邊極遠,其勢難守,雖窮力竭財,亦不足以善后。”
趙構點頭道:“相公果然是能臣。我朝財政最好年景收入多少?”
呂頤浩不愧是經濟專家,立即答道:“谷以石計,錢以緡計,帛以匹計,金銀絲綿以兩計。真宗天禧五年,歲入15085萬;皇佑元年12625萬;英宗治平二年,歲入11613萬,但支出浩大,當年即虧1573萬。此后歲入累減至8000萬,而支出卻有增無減,累世所藏,幾乎掃地。”
“如數家珍,頤浩果然是能臣。天禧年歲入15000萬,不得了……今年還能有多少進賬?”趙構咋舌感慨。呂頤浩回道:“再入130萬緡。時下兩貫半錢折銀一兩,今年歲入核白銀不足300萬兩。”
趙構當即泄氣:“730萬尚不足天禧年半成,眼下用兵之際,這點稅賦如何夠支出?”
“皇室內帑和百官餉銀尚無著落,730萬緡全部用于軍費,也不過杯水車薪。”呂頤浩皺眉點頭。
趙構又問:“朝廷養兵每年要費多少錢?”
呂頤浩答道:“按一萬兵算,兵餉膳食、夏服冬裝、盔甲兵器、馬匹草料,平時一年至少60萬緡,若是如今戰時,加上犒賞、撫恤、民夫腳力,非200萬緡不可。”
趙構皺眉:“朝廷若養20萬兵,就是4000萬緡。”
呂頤浩是個堅決的主戰派,點頭道:“非20萬精兵不能恢復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