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趙構還顧不上他,表情緩和了些,問劉光世:“劉少傅的部下都過江了嗎?”
劉光世答道:“過江兩萬人,還有數千滯留江北。眼下糧草全無,將士忍饑挨餓,請陛下發運糧餉。”
“誰不挨餓?皇上哪去變來糧草給你?”張俊皺眉看劉光世,低聲道。張浚抬頭道:“臣正在籌措糧餉,只是臣恩師譙夫子剛到揚州,驟遇此禍,至今下落不明,恩師老邁,恐怕兇多吉少了。”
“譙定也失蹤了?一代大師,遭此罹難,這是國家的大不幸,朕原還指望譙定幫助朕……。”趙構惋惜地搖頭,但眼下還有大事要斷,趙構抬頭環視眾人,“下一步如何去留?去,去哪里?留,留在何處?”
呂頤浩道:“建都江寧,憑恃長江之險,我軍尚能一戰!待國勢安定再大舉北伐。”
劉光世、張俊、王淵都不安地對視,心想,在江邊建都,太懸了。趙構把眾將的表情看在眼里:“只怕我軍各部已成驚弓之鳥,還能一戰?”
趙鼎上前道:“能戰。江淮有重江之險,港汊極多,不利于金軍騎兵作戰。”
張浚的思路走得更遠:“我軍不若分兵進宣州、出廣德,劉光世渡江駐蘄、黃,邀擊金軍,必能一戰成功。”
關鍵時刻張俊露怯了:“江寧毗鄰長江,金軍一旦渡江怎么辦?臣愿扈衛陛下移蹕潭州。”
“去湖南?萬萬不可!江淮富饒,中興根本豈能輕易舍去?”呂頤浩叫起來。張俊仍堅持:“如今各路兵收攏起來還有十萬,分五萬兵守長江,五萬兵護駕,可保萬無一失。”
“五萬兵能守住長江?此去潭州路途遙遠,沿途到處是亂匪叛兵,五萬兵護駕敢保萬無一失?好大的口氣!”劉光世當即和張俊吵起來。趙構對武將的態度越發失望。朱勝非也不同意張俊的意見:“即便安全抵達潭州,如今人心思亂,朝廷遠遁,更無可作為。潭州絕不可去,江寧又距敵太近,潭州、江寧皆非駐蹕之地。”
趙構沉思,正來回踱步,老將王淵說話了:“杭州北有太湖,周邊重江衛護,陛下駐蹕杭州,既可享江浙之富,又能就近安定人心。”
“太后也在杭州,就杭州了。”趙構查看地圖,暗自點頭,回身道,“當務之急是守住長江,決不能再讓金軍把戰事引入江南。”
“鎮江是長江防務重中之重。”朱勝非挺身請命,“臣雖不通軍事,愿駐守鎮江,為江北聲援,不然敵若趁勢渡江,則大勢去矣!”
“患難見人心。”趙構點頭,“眼下可用之兵,只有劉太傅了。劉光世升殿前都指揮使充行在五軍置制使,協同朱勝非駐守鎮江,控扼江口。”
“遵旨。”劉光世嘴上答應,卻不屑地看著朱勝非,嫌他礙眼。趙鼎、張浚、呂頤浩都恐怕朱勝非無法節制劉光世,不禁擔心對視。趙鼎委婉地道:“韓世忠尚在江北鹽城,與鎮江互不相屬,陛下應另委任一朝廷大員,節制江淮諸軍。”
劉光世知道,這是又給他上了一道緊箍咒,于是恨恨地看著趙鼎。趙構自然明白趙鼎的用意,贊許地點頭。趙鼎至今建言四十余事,多已施行,或許是個宰相之才也說不定。趙構又想到楊沂中是張俊部下,若放到江寧,劉光世該不敢亂來了,于是命楊沂中守江寧,擢呂頤浩吏部尚書,升資政殿大學士、江淮置制使,節制江南北各路軍馬就地反擊,繼續組織軍民渡江。呂頤浩領旨,要護送趙構到杭州再回來就職。趙構答應了,卻不想馬上就走,他此時心里最擔心的,是太子和吳芍芬。
天黑之前,孫大娘帶著孩子好歹也過了江,正匆忙趕路,抬頭見對面有人來,娘倆忙避到路旁,見是阿嬌抱著太子,滿身泥污,慌不擇路走來。孫大娘出來,上下打量阿嬌:“這位大小姐哪里人氏?怎么看著眼熟?”
“奴家就住在鎮江,離此不遠。”阿嬌懷里抱著重逾千鈞的太子,對生人不敢掉以輕心。孫大娘上下打量她:“口音不對,穿戴也……你不是宮里的阿嬌嗎?我孫大娘啊!忘了?在南京,我還跟你打聽道,后來又一同落水。”
“果然是孫大娘!奴婢與吳夫人被亂兵沖散,正要送太子去鎮江。”阿嬌認出宋嫂,這才放心。宋嫂接過孩子:“路走錯了,幸虧這是遇著我了。來,瞧瞧,能見著太子,也算緣分。”
不提阿嬌隨著孫大娘娘倆投奔鎮江,單說吳芍芬一路騎馬尋找太子和阿嬌,兩天兩夜沒吃沒喝,更沒合過眼了。她正想找地方歇歇,暗中猛然躥出三個亂軍,二話不說就朝吳芍芬撲來。吳芍芬立即彎弓搭箭,奮力射殺兩人,剩下一人落荒而逃。芍芬渾身大汗,正在喘息,突然感覺頭昏腦漲,她慘叫一聲,從馬上跌下來,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燈籠火把,人喊馬嘶,一隊人馬逐漸走進,正是沿途尋找芍芬的趙構和內侍親軍。籃珪聽見吳芍芬的馬嘶叫起來,舉著火把跑過來探察,見是吳芍芬,抬頭驚喜大喊:“娘娘,皇上!是吳娘娘!”
“芍芬!太子呢?太子在哪?怎么這么多血?”趙構忙下馬跑來。康履看明白了,頓足道:“哎呀!夫人受傷了。”
“陛下……”芍芬醒來,看見趙構剛說了這一句,就又昏迷過去。隊伍打道回府。趙構騎在馬上,抱著芍芬,一路沉默著回到鎮江城。翌日是二月初四,朱勝非、劉光世出城送趙構和軍民離開鎮江,繼續南渡。
趙構帶領呂頤浩、張浚、趙鼎及軍民向前迤邐前行,護衛是王淵的七千兵和張俊的八千精兵。當夜,他們留宿呂城鎮,聽說鎮江軍士抄掠百姓,民眾紛紛向南逃竄。趙構正在惱恨劉光世軍紀不嚴,張浚又來報,說壽春御營軍兵變,守臣被殺,這引起了趙構的高度警惕。趙構最擔心的不是別人,而是朱勝非節制不了劉光世。他生怕發生意外,令張浚密切注意鎮江動靜。當夜,趙構幾乎就沒合眼,細密地反復思考權衡下一步的防御和撤退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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