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現在年輕十歲的時候,獲得了一個游手好閑的職業,去鄉間收集民間歌謠。
那一年的整個夏天,我如同一只亂飛的麻雀,游蕩在知了和陽光充斥的農村。
我喜歡喝農民那種帶有苦味的茶水,他們的茶桶就放在田埂的樹下,我毫無顧忌地拿起積滿茶垢的茶碗舀水喝,還把自己的水壺灌滿,與田里干活的男人說上幾句廢話,在姑娘因我而起的竊竊私笑里揚長而去。
我曾經和一位守著瓜田的老人聊了整整一個下午,這是我有生以來瓜吃得最多的一次,當我站起來告辭時,突然發現自己像個孕婦一樣步履艱難了。”
開篇文字不算驚艷,平靜開頭。
第一人稱,從我記憶開頭。
老爺子耐心看下去。
“年輕時靠著祖上留下的錢風光了一陣子,往后就越過越落魄了,這樣反倒好,看看我身邊的人,龍二和春生,他們也只是風光了一陣子,到頭來命都丟了。做人還是平常點好,爭這個爭那個,爭來爭去賠了自己的命。像我這樣,說起來是越混越沒出息,可壽命長,我認識的人一個挨著一個死去,我還活著。”
死了。
一個個人接著死去。
富家子弟的悲慘人生。
“老人和牛漸漸遠去,我聽到老人粗啞的令人感動的嗓音在遠處傳來,他的歌聲在空曠的傍晚像風一樣飄揚,老人唱道:少年去游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炊煙在農舍的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隱了。女人吆喝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個男人挑著糞桶從我跟前走過,扁擔吱呀吱呀一路響了過去。慢慢地,田野趨向了寧靜,四周出現了模糊,霞光逐漸退去。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著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
文章最后,剩下一個人。
富貴和他的牛件漸漸遠去。
他看到了黑夜。
看到了土地。
的看到了女兒。
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我們為什么活著?
這是每個人都會問的問題。
于是產生了一個問題,人為什么活著?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每個人的活法不一樣。
大部分人,為了別人而活。
人活在世上,最痛苦的不是自己死去,而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地離去。
主人公福貴因生性嫖賭而輸光了所有家當、抵押了土地與房子,父親因此氣死,母親幾年后也病逝,女兒鳳霞因小時候高燒而變成了聾啞人、妻子家珍患上軟骨病。
在親人離世的痛苦中,白發人送黑發人為最痛,福貴的兩個孩子都死于意外,兒子有慶因輸血時失學過多而死,女兒因生孩子大出血而死,同一家醫院。
隨后三個月,福貴的妻子家珍也離去。再來就是女婿二喜在工地工作時被水泥板壓死了,最后孫子苦根吃豆子撐死了。
都死了,這就是整本書講述的內容。
富貴,送走了所有人。
一個人,獨面黃昏。
透露出來的是撲面的悲傷。
初讀,為富貴的爛泥扶不上墻憤怒。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不死也是廢物。
后來,逐漸轉變情緒。
同情這個男人。
他想變好,生活卻越來越差。
他活著。
其他人,卻死了。
“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
我們是為了活著本身活著。
是什么支撐我們活下來?
千人有千人的理由。
第一遍,老爺子沉默。
看一眼身邊的男人。
拿起打印紙,再看一次。
這一次,比較慢。
一字一句研讀。
時間,匆匆過去。
不知不覺,到了晚上。
老爺子還在看書。
看完。
倒一杯茶。
太熱。
等一會兒。
苦澀。
之后,是茶葉的味道。
他產生一個念頭,我為什么活著?
說來可笑,年紀大了,開始思考這種問題。
死亡,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看淡死亡,誰都做不到。
說實話,老爺子想活久點。
好好看看孫子長大,娶媳婦。
也許是希望支撐我活下去吧。
富貴呢?
他為什么活著?
他的一生,都在死亡中度過。
死完了,剩下一個人。
黑暗,常伴他左右。
“叫什么名字?”
陳正文沒聽清楚,再問一遍:“你說什么?”
“書名叫什么?”
陳正文愣了片刻。
答:“活著。”
“活著?”
“活著!”
活著,活著。
老爺子念叨了十幾遍之后,眼睛一亮。
活著,是啊,活著。
只是為了活著。
當你遭遇各種災難,正如書中所講述:一口氣,一滴水,抽一次血,吃一次豆子都有可能置你于死地,當所有的不幸都降臨在你的身上,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該怎么辦?
活下去!
這是本書告訴我們的宗旨。
活著,才是最重要。
其他的,不重要。
活著二字,點睛之筆。
死亡之后是什么?
活著!
“《活著》,哈哈,好一個活著,哈哈。”
老爺子魔性大笑。
想通了。
看懂了。
好一個活著。
這兩個字,多么沉重。
“往后的日子我只能一個人過了,我總想著自己日子也不長了,誰知一過又過了這些年。”
“我是有時候想想傷心,有時候想想又很踏實。”
往后,我一個人活著。
活下去。
富貴依然想活下去。
一個人也罷。
人活一世,沒有什么勝利可言,活著,便是一切。
“我能問一句,你為什么活著?”
老爺子的問題很突兀,按道理說他不應該問這種問題。
他還是問了。
目光純凈盯著陳正文。
他想知道答案。
搖頭。
陳正文給不出答案。
自己?
女兒?
大小姐?
父母?
現在談這個,為之過早。
他不想這個問題。
過好每一天。
活下去再說。
其他的,不在思考范圍之內。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回答不了你。”
老爺子再看一眼陳正文,沒有繼續問。
拿著一沓紙。
心中,不是滋味。
紙張,厚重如山。
“出版嗎?”
“你喜歡。”
“交給我。”
“可以。”
他能想象,文壇,將會迎來一場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