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看過這本書的人,都會遭遇厄運,不是死于刀子,就是死于針管!”
“住口!”馬力的嘴唇發紫了,看了看四周,低聲說,“跟我來吧。”
兩人來到星巴克,他給男孩點了杯熱檸檬,給自己點了杯咖啡。
“告訴我,是誰在背后指使你這么干的?”
“申明。”
他托著下巴,審問般地說:“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死亡。”
他聽著打了個冷戰,男孩解釋道:“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哦,好怪的名字啊。你今年幾歲?”
“十歲,過完暑假就是四年級了。”
“申老師死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吧。”
司望鎮定自若地回答:“是,我在他死后半年出生。”
“那你到底跟他什么關系?”
“你不敢想象的——真的要聽嗎?”
“快說!我沒那么好耐心。”
嘈雜的星巴克角落中,他在馬力耳邊,用幽幽的氣聲說:“我被申明的鬼魂附體了!”
他猛然把頭抬起,恐懼地看著男孩,又拼命搖頭:“胡說八道!”
“馬力同學,請把《記念劉和珍君》的創作背景再說一遍?馬力同學,跟我去操場上打籃球吧?馬力同學,今天你負責收考卷嗎?馬力同學,我們是為什么而讀書?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馬力同學,你忘記死亡詩社了嗎?”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申老師!”
馬力幾乎從桌子上蹦起來,卻用雙手捂著耳朵,痛苦到極點的樣子。
司望繼續用申明的語氣說:“馬力同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要讓你相信,我從沒離開過你們,我最親愛的學生。”
“申明,你怎么回事?當年究竟是誰殺了你?”
“要是我知道答案的話,恐怕就不會變成孤魂野鬼了。”
馬力擰起眉頭看著他,先點頭又搖頭,心底頗為后悔。他輕啜一口咖啡,這才恢復了正常:“這些年來,你的冤魂一直飄蕩不散嗎?”
“是啊,我從南明路上飄啊飄啊,幾年前看到一個小學生,索性就騎在了他的后背上,你看這孩子總是低頭駝背的,就是被我這些年壓的。”
男孩痛苦地把頭低下,顯出脖子后面有重壓的樣子——原來那部泰國恐怖片是真的!
“申老師,大白天的不要出來嚇人!”
“對不起,若在夜里見面的話,你不知道又要被嚇成什么樣了。”這孩子徹底變成申明了,眼神與目光都像成年男人,連微笑都那么詭異,“當我要休息的時候,那個叫司望的孩子就出來了,但當我要說話,他的大腦就會完全被我占據!”
“那你要待到什么時候?難道不抓到兇手,你就永遠飄蕩在外面?”
“大概——是的吧。”
“我倒是覺得這個叫司望的孩子挺可憐的。”
“也算是我跟他的緣分吧,就像我們之間的緣分。”
馬力臉色為之一變,他知道自己在跟一個鬼魂對話,十年前被殺死的冤鬼:“哦,是啊,這些年來,我也想要為你報仇,努力地尋找兇手,卻一無所獲。”
“謝謝啊,你現在過得怎么樣?”
“今天剛交了辭職報告,實在受不了做金融的壓力。”
他拿起桌上贈送的紙巾,擦拭額頭沁出的汗珠。
司望敲了敲桌子:“喂,有需要我幫忙的嗎?要知道亡靈可是無所不能的哦!”
“你能幫我什么?治療我的抑郁癥嗎?小朋友?”
“給你一個新工作好嗎?”
馬力看著男孩一副認真的表情,苦笑著回答:“別跟我說什么家教!”
“中國最大的家教公司——爾雅教育集團,總經理助理,年薪六十萬。”
司望的語氣略帶勵志,而馬力茫然地搖頭:“別開玩笑了。”
“我要讓獵頭公司正式來找你才相信嗎?”
半小時后,二十八歲的馬力,與十歲的司望,分別走出未來夢大廈。一輛寶馬760開到路邊,帶著司望疾馳而去。
馬力看著暮色籠罩的洶涌人潮,每個活人都在忙著趕路,并不知道自己正急著走向死亡,身邊則飄蕩著無數前人的幽靈。努努書坊
暑期過后,谷秋莎安排望兒轉學到私立小學,那是爾雅教育集團投資的貴族學校,號稱專門培養家族企業接班人。但這孩子堅決不同意,死活要在公立學校讀書,盡管在長壽路第一小學也沒什么朋友。幾番爭執之后,谷秋莎擔心他逃回生母那里去,只能答應他的請求,但每天派司機接送上下學。望兒在學校得到特別待遇,許多人想來看看這個神童,保安一律拒之門外,就連同班同學也不得隨意與他講話。
望兒很喜歡畫畫,谷秋莎在家里辟了間畫室,擺滿各種石膏像與顏料,每周都能畫幾幅不錯的素描與水彩畫。
秋天的深夜,谷秋莎洗完澡走過畫室,發現門縫里還亮著燈,發現望兒并沒有睡覺,而是站在畫架前,握著鉛筆使勁涂抹,身體像打擺子般劇烈顫抖。
十歲男孩正在素描的畫面——依稀可辨陰暗的空間,更像十九世紀的銅版畫,到處滴著骯臟的水,背景是布滿蛛網的斑駁墻壁。有個男人臉朝下趴在地上,背后插著一把匕首,幾只老鼠從他脖子上爬過。從他的發型與臉的輪廓來看,應該只有二十來歲。
更讓谷秋莎抓狂的是,她認得這幅畫中男人所穿的襯衫,袖子管上的條紋標志,那是十年前她在商場里親手挑選,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未婚夫的。
他是穿著這件襯衫死的。
她沖進畫室,抱住孩子拉到一邊,盯著他的眼睛:“望兒,你生病了嗎?”
男孩的面色蒼白,額頭冒著豆大的汗,戰栗著搖頭:“我做了個夢。”
谷秋莎看著那幅黑白素描:“你畫出了噩夢里的景象?”
“是。”
這也是她的噩夢,十年來每個凌晨都會浮現——申明的尸體被警方發現時的場景。
至于發現尸體的警官,那個叫黃海的男人,最近一年來,頻繁出現在公司附近。賀年被殺的案件沒有進展,公司里許多人都被警察問過話。谷秋莎總有一種感覺,黃海警官的注意力是在十年以前。
就像水銀針里的溫度,空氣越來越冰冷,路中岳的態度卻突然好轉。對于不跟自己姓的養子,路中岳有了更多的笑容,經常主動跟望兒說話,甚至坐在一起看NBA或意甲。
雖然,家庭和睦本是一樁好事,卻讓她隱隱不安起來。
她在畫室里發現的那幅噩夢素描,第二天就悄悄地燒了。當她再次看到望兒的目光,就會想起那個早已死去的男人——他總是兩眼低垂,看起來有些羸弱,面部的輪廓頗為清秀,皮膚也是蒼白的。他有雙大而黑的眼睛,安靜時就會陷入沉思,有時又會閃爍最兇惡的憎恨。他的頭發不是全黑的,夾雜著一些奇怪的深褐色,幾乎蓋住了大半個額頭。
谷秋莎已經不敢再直視望兒的眼睛了。
有幾次晚上陪他睡覺,醒來卻發現枕邊躺著申明的臉,谷秋莎嚇得跳起來尖叫。望兒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問她怎么了,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推說做了噩夢。
寒冬的黑夜深處,他的眼里射著奇異的光,完全不像是個孩子。他緩緩靠近谷秋莎,雙手環抱她的后頸,就像久違了的情人,溫柔地親吻臉頰與耳根,把小貓般的熱氣吹進她的耳膜。這片早已干涸見底的池塘,卻被這個男孩喚醒與澆灌,回到二十五歲那年。
谷秋莎這才意識到,自己依然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