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爭取時間,他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他雖然努力想從腦中挖出雞尾酒的名字,但就像在考場上回想英文單字一樣,根本就是白費工夫。總不能在這里說請給我電氣白蘭地1吧?
1一八八二年由神谷酒吧位于東京淺草創業者發明,以白蘭地為基底的雞尾酒。
“……對了,給我灰原喝的那種吧。”他像個好不容易才想起臺詞的三流演員似地說。
“啊,您跟灰原先生是朋友啊。”
女人的表情突然放松了下來。她很努力地隱瞞自己的年齡,但還是看得出她應該頗有年紀了,仔細一看,她涂得艷紅的嘴唇與皮膚已經顯出老態。
“是啊,我叫坂梨,是以前會跟他分吃同一鍋飯的好朋友。”
“我也喜歡吃鍋飯1。日本橋那有一家鍋飯很好吃喔,您知道嗎?”
1指在金屬制的鍋中放入飯與材料一起煮的日本料理。
會錯意的她答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后,從腰帶的隙縫中拿出一張小小的名片,上面寫著里拉子三個字。
“下次兩個人一起來吧。”
“好啊。他常常來這里嗎?”
“他也不是常常來啦,才來過三次而已。”
“他在這里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小姐啊?”
“就是我啊。”里拉子開玩笑地說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笑,讓她眼角的皺紋變得更醒目了。鳴海覺得如果她想隱藏自己的年齡的話,還是文靜一點的好。
“我說笑的啦。他老是一個人在那小口小口地喝酒,他或許只是想享受一下氣氛吧。”
一想到灰原那種喜歡去待合與酒吧的人,居然敢跟純潔無瑕的敦子求婚,鳴海到現在才慢半拍地感到氣憤難平,可他不能把這件事表現在臉上。
“你也喝點東西吧。”
“哇,好棒喔。你要請我喝什么?”
“你想點什么都可以,我要喝跟灰原一樣的。”
里拉子站了起來,向酒保點酒。
“ontherock跟montblanc。”
“ontherock跟montblanc。”酒保像是回聲一般地受理了訂單。坐在包廂中的鳴海,雖然看不見他的長相與身影,但從他的聲音想象,他應該是個年約三十歲、充滿成熟魅力的美男子。
鳴海以手撐頭,努力思考自己到底該怎么做。到了現在這地步,他已經沒辦法裝成私家偵探了。既然要裝灰原的老友,就得用老友才會有的方法問才行。對了!鳴海在心中擊掌歡呼。他想起自己好像在某本書上讀到過類似的情節。
“欸,你怎么啦,怎么突然不講話……”坐在他身旁的里拉子問道。
“沒有,我只是有點心事。最近我跟灰原打了個賭。”
“咦?賭什么啊?”
“我晚上坐電車的時候,看到灰原跟一個大美女在一起,我又羨又妒地在第二天打電話給他,但那家伙居然睜眼說瞎話,把這件事撇得一干二凈,說什么我從不記得有跟那種女人一起搭電車。”
“哇啊。”愛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因此里拉子對灰原與美女走在一起的事,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她把身體朝鳴海靠攏的同時,鳴海聞到了濃重的香水味。
“最后,我們就決定來賭賭看誰說的才是正確的。”
“天啊。”
“我們約好,到時候輸的人要請贏的人在銀座最好吃的餐廳吃一頓大餐。”
剛才點的酒送過來了。ontherock跟montblanc,都是鳴海第一次見到的酒類。
“灰原氣到臉色都變了,他是個很易怒的人啊。”
“咦,是嗎?他在這兒從沒生氣過呢。”
“在女性面前就是另一回事了。”
“或許吧,男人啊,不都是這樣的嗎?結婚前對女性都客客氣氣的,一結婚就馬上變成一個暴君。”
“喔,你有經驗嗎?”
鳴海凝視著里拉子。她臉上為了要遮蓋粗糙的皮膚而抹上的厚粉底與腮紅,好像在傾訴著她的過去一般帶有幾分哀愁。
“討厭啦,人家還沒結過婚呢。”
她雖然努力裝出了清純的表情,但她的努力卻因為臉上的細紋而破功。
“你還沒結婚嗎?”
鳴海很在意她剛才不小心說溜嘴的話,不禁開口重復了自己的問題。
“多謝招待啰。”
里拉子把手伸向ontherock,鳴海這下總算知道自己喝的酒叫montblanc了。里拉子把玻璃杯貼在唇瓣,對著鳴海微微一笑后喝下了一半。喝酒時的視線流轉中,也暗藏著挑逗男人心的技巧。雖然挑逗男人就是她的職業,但她的技巧的確是爐火純青。
“哇,真好喝。那么,灰原先生的事怎么樣啦?”
“他胡扯一堆什么當晚他一直在這里喝酒,不可能去搭電車。他的借口誰聽得進去啊?”“那天晚上,是指哪天啊?”
“嗯……是哪天啊?”
他做作地望著天花板。在打上間接照明的白色灰泥天花板上也畫了幾只黑色天鵝,他看著那些黑鳥,裝成在思考的樣子。有句俗話說得好知難行易,現在里拉子已經順利上勾了。接下來他得更慎重地操縱釣線,絕不能讓她發現自己的目的。
“對了,是我去東北旅行前一天的晚上,所以是這個月的一號,時間是十一點四十分左右。”
“一號晚上?那么是你看錯啰,那天晚上灰原先生在這里喔。”
“你說什么……?”鳴海瞪大雙眼,臉上的表情混雜著失望與疑惑。
“他在這里?”
“是啊。”里拉子肯定地說完,重重地點了頭。
“十一點四十分喔。”
“對,沒有錯。”
“你會不會搞錯日期了?”
“沒有這回事。酒保的身后不是有月歷嗎?當時大家忘了翻面,都已經六月了月歷還在五月。是我發現到這件事,提醒酒保把月歷翻面的。灰原先生就是那個時候來到店里,所以我對這件事特別有印象。”
真是太奇怪了。”鳴海說道,這句話中有演戲的成份,同時也是他真正的想法。
灰原會不會是收買了酒吧里的人,要他們幫忙串供呢?
“我跟灰原打了賭,要是輸了的話,我得要請他吃銀座最好吃東西。但錢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勝負本身,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輸的感覺了。怎么樣?要是你肯告訴我實話,我就請你吃飯。不用請灰原那家伙,而能請你這樣的美女吃飯,這錢花得值得,我也開心。假如,我是說假如喔,如果灰原用兩千圓收買你,那我就出三千圓。里拉子小姐,請你告訴我實話吧。”
他的口才差勁之極,而且完全無視對方的自尊心,但或許鳴海表現出了他的熱忱吧,里拉子一點都沒有露出生氣的樣子。
“當時陪灰原的人是小光。等我一下,我去叫她。”
她扭腰轉向背面的高腳椅,向一個穿著無領禮服的女性叫道:“小光,來一下。”
“什么事?”
“你來就對了。”
光子跟她身旁的客人輕聲說了幾句,就下了高腳椅,坐到鳴海與里拉子的對面。她是一個服裝保守、長相乖巧的年輕女孩。
“他真的坐在這里喝酒喔。”
小光從里拉子那聽到來龍去脈后回答道。她的發型吹理得很整齊,就連她輕撫秀發的手指,那櫻色的指甲也是十分光彩明艷。
“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見到他。他說公司里要開會什么的,總之他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
“嗯,大概是剛過十五分的時候吧。因為”她指向四丁目十字路口的鐘塔,“那邊的鐘響了嘛。”
就算跟銀座無緣的鳴海,也知道那座鐘塔是模仿西敏宮的大笨鐘,每十五分鐘就會響一次。
“他喝了好多酒,喝酒的空檔他都會很難過地嘆氣。”
“那天他自暴自棄地喝了五、六杯montblanc,最后醉倒在沙發上。沒辦法,只好在閉店之后,我跟媽媽桑合力把他運上計程車,送他回到他的公寓去了。所以我說的絕對沒錯。。”
里拉子接著說,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在說謊。
“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弄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