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好像不懂這種事,為什么還需要確認,她用冷淡的表情看著對方。
“我在三十一號催他繳錢,他才在一號拿著酒回來,所以這件事絕對沒錯。”
“這樣就夠了,多謝。”
鬼貫警部快速卻滿足地認同了她的法,這之間的反差,讓老板娘嚇了一跳,雙眼瞪得更大了。
“阿源喜歡吃白鯨的醋味噌。”
正當兩人要回去時,她用手扶著玄關的木制格子門,聲道,她現在跟剛才威風八面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我是越來越摸不著頭緒了。”走到屋外后,丹那刑警向鬼貫警部道。
這時,戴著黑色太陽眼鏡的男人,經過他們身邊,他轉過他長著長鬢角的臉,一臉懷疑地看著他們兩人。
“為什么?事實不是已經漸漸浮現出來了嗎?”
“可是,按照剛才的法,在‘蘭蘭’吃了面的替身,就不是源吉了。”
“沒錯,不是源吉,我就是為了從她口中,聽到這個事實,才會來這里的。”
“您怎么知道替身不是源吉呢?”
“因為我讀了搜查記錄。記錄中從一開始就寫明了,在‘蘭蘭’用餐的人,并不是楢山源吉了,而我卻一直看漏了它,直到今早上我才發現這一點。”
“哪一點?”
“你自己去重讀一遍吧。只要稍微用心一點的話,很快就能發現的。”
鬼貫警部捉弄人似地賣著關子,望著前方的眼眸,像在逗弄丹那般帶著微笑。兩人轉過鞋店的轉角,往電車通的方向走去。
“沒關系,那我就自己查。”丹那也不服輸,像在挑戰對方一般挺起胸膛。
“不過,既然源吉跟這案子一點關系也沒有,為什么他會被殺?我以為他是因為當了社長的替身,兇手怕他泄密才殺人滅口的。”
“不,并非如此。兇手有殺他的必要,所以非殺了他不可。”
“這樣啊。”丹那不肯定、也不否定地回答。問鬼貫理由的話,他一定又像剛才一樣,要他自己想,這樣只不過是給自己找氣受罷了。
“我們找個地方,邊喝冰涼的飲料邊談吧?”
走到電車通時,鬼貫環視四周,但山谷附近并沒有什么適合的咖啡廳,最后,他們只好回到淺草,上到一間裝潢有點老氣的大阪燒店的二樓。
“這里沒有客人,正合我意。”
“我還是第一次吃大阪燒呢,我一直以為,大阪燒是女人吃的食物。”
丹那整理一下長褲的膝蓋頭,然后把膝蓋放在夏季座墊上。他充滿好奇地看著四周:墻上的每一處都掛著有裱框的女劍劇演員的毛筆畫自畫像或有集體簽名的簽名板。兩人用店家提供的毛巾擦了手后,順道擦掉額頭上的汗珠。
劍劇指以劍術對決為主的武打戲,女劍劇則是以女性為主角的武打戲。
“你們店里還真靜,平常就是這樣嗎?”丹那向女店員詢問。
“是的,到了夏客人就會少很多。”
女店員拿著臟毛巾回答。在眾饒上方,有一座大風扇正在旋轉,看起來就像是反轉的直升機。
“我先離座一下,得打一通電話才校”
鬼貫警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走到走廊,過了大約五分鐘之后,他回到座位,坐回自己的位置。
“關于你剛才的問題。”鬼貫警部把兩肘靠在桌上開啟話端。
“從剛才的調查,我們已經知道案發的六月一號晚上,楢山源吉正在旅社中喝酒。也就是,當晚去‘蘭蘭’用餐的人并不是他,而與我們至今深信的事實可是背道而馳。”
“是啊,所以兇手還得找另一個缺替身才校”
丹那一完,鬼貫就用懷疑的眼神看向他。
“是嗎?看到兇手對楢山源吉殺人滅口后,你應該也能明白,找缺替身,是件多么危險的事了吧,這步險棋兇手真的會走兩次嗎?”
“實際上,兇手不就用了源吉以外的另一個人做替身了?還是您認為‘橘屋’的老板娘在謊?”
“你就是這樣只看事情的表面,才會一直以為出現在‘蘭蘭’的人是替身。”
丹那盯著鬼貫的眼睛,暫時屏住了呼吸。他的直覺告訴他,鬼貫的這句話,是非常重要的關鍵,但是,他還要一些時間,才能明白這句話的含意。
“……所以您是,去‘蘭蘭’的男人不是替身?”
“沒錯。”
“這么來,那個人是西之幡豪輔啰?”
“沒錯,他就是本人。”
與丹那舉棋不定的口氣相反,鬼貫的語調中充滿了自信。
“聽好了,丹那,回想一下調查記錄,當傍晚西之幡沒有吃晚餐,只吃了一些三明治果腹。這樣時間過十一點后,他自然已經是饑腸轆轆的了。當他開車經過池袋,剛好看到‘蘭蘭’的霓虹燈時,會想吃些宵夜也沒什么奇怪吧?”
“可是——”丹那的聲音太大聲了,他自己發現到這件事后,慌忙地壓低了聲音。
“我也記得他吃了三明治,所以,我不反對您他開車途中,肚子餓的法。但西之幡摔到列車車頂上的時間,是十一點四十分。我實在無法相信摔到車頂上的人,會出現在另一個地方吃中華料理。”
鬼貫警部在丹那的反駁下,一點都沒有顯出狼狽的樣子,他打開扇子對臉扇風,并緩緩地開口明。
“所以,我們一直以來所抱持的西之幡是在兩大師橋被丟下去的這個看法,其實是錯誤的。那位過世的配音員會過,搜查本部的想法有根本上的錯誤,我想他指的應該就是這件事,只是他為什么會發現這一點,仍然是一個謎。”
鬼貫警部自己不懂配音員村瀨如何發現這件事,但在丹那看來,鬼貫如何看出這一點,才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早點回到辦公室,重新搜查記錄。
“這樣一來,兩大師橋所沾上的血跡是……?”
“那是兇手為了讓那里看起來像兇殺現場所作的偽裝。把死者的車丟在國立博物館前,應該也是兇手為了強調兇殺現場是在上野而使用的欺瞞手法。”
“那么兇手就是……那個,菱沼文江對吧?”丹那確認似地問道。
在自己先入為主的觀念被徹底摧毀過一次之后,他對任何事情都沒什么自信了。
“沒錯。”
“這么的話,真正的犯罪現場,究竟是在哪里?要把尸體丟到列車上,無論如何,都需要有陸橋的存在。”
“是啊,不過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肚子好餓。”
鬼貫警部看了看走廊后,轉向丹那。
“其實不只如此,在距離上、時間上也都有限制,而且兇手還需要熟悉陸橋附近的地理環境。把這些都考慮進去的話,我想大宮那里是最適合的地方了。”
“那里有陸橋嗎?”之前去大宮的時候,他完全沒發現有陸橋的存在。
“從這里坐過去,過了大宮站的地方就有一座。我之前在大宮下車時,曾經不心走錯,從北口離開車站,只好走那座陸橋繞到南口去。當時的我作夢也沒想到,那座橋可能就是犯罪現場。”
鬼貫警部著,口氣中透露他覺得犯罪現場十之八九就在那里了。
從上野經過池袋,前往大宮的路線上,會經過好幾座陸橋,但不論如何,當兇手把尸體丟下去時,橋上自然會留下死者的血跡。只要拜托鑒識人員檢查,結論很快就能出爐了。尋找正確犯罪現場這一點,可是樂觀其成。
這時丹那突然發現,矗立在眼前的障壁,已無聲無息地土崩瓦解,曾幾何時已變成一堆土塊,這一點令他驚愕不已。
“這么來,文江在藥局買藥這個不在場證明,就一點價值都沒有啰?”
“沒錯,剛才我打電話到大宮車站問過了,當晚117次列車離開大宮的時間,比時刻表上顯示的時刻,晚了三十分鐘,也就是零點四十七分。因為列車繞道池袋,所以多花了一些時間。”
“原來如此。”丹那點零頭。
誤點三十分鐘的117次列車。在行車途中加速,并在到達白石的時候。成功將誤點時間縮短為二十分鐘了。
“也就是,她丟下尸體的時間,正好是零點四十七分左右,因此十一點半去買止痛藥的不在場證明,不論是真是假,都跟她有沒有殺人完全無關。”
經過這番明后,丹那終于能明白今早上,鬼貫為何會默默地顯露出興奮之情了。只有鬼貫才能夠這樣壓抑自己的感情,丹那覺得這種事,自己絕對做不到。
“這樣一來,我們的工作就結束了。”經過了一段短暫的沉默后,丹那道。
“是啊,接下來就是搜查本部的工作了。”
“不知道大阪燒店里有沒有賣啤酒,這大喜事不舉杯慶祝一下的話實在不過去。”
丹那舔著嘴唇環視四周。
屋頂上的對話
配音員村瀨死后過了一個禮拜,鳴海秀作也斷氣了。敦子在這段期間,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得以到病房探病一次。
醫院的病床旁有工會的女社員輪班照顧,所以,長相為大家所熟知的敦子,無法直接到醫院探視,只好假裝是從他家鄉來的堂妹,才好不容易探到了病。可是當時的鳴海正在昏迷之中,臉全被純白的繃帶包了起來,完全不見他過去鼻梁高挺、充滿男子氣概的模樣。敦子把鴨嘴壺貼在鳴海嘴唇上,讓冰涼的果汁流入他的口鄭
在認識鳴海之后,她第一次讓眼淚沾濕了自己的臉龐。本來兩饒戀愛過程,是那么幸福又充滿希望,在這之前根本不需要眼淚這種東西。
鳴海的死訊要到后,也就是在他去世后過了整整兩,敦子才從父親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當然,她的父親并不是因為想告訴她這件事,才跟她的,而是在晚餐后,快樂的家族團聚時刻中,她的父親突然想起這件事,像是八卦一般地談到而已。聽到的那一瞬間,敦子像是失去了視力,眼前一片漆黑,拼了命才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
在外人看來毫無關系的兩人,鳴海的死,當然不可能馬上傳到她的耳中,這時間之壁的厚度,又轉變成為距離的隔閡,讓他們兩冉最后的最后,也無緣再見上一面。敦子無法參加葬禮,甚至不能讓她的悲傷表現在臉上。她只能偷偷在她胸中鮮紅的心臟上,靜靜地戴上黑紗。
鳴海的告別式當,敦子以頭痛為由關在自己的房間里,咀嚼著去年夏與鳴海的相遇情景。
她家在逗子有一處別墅,當時玩膩了逗子海邊的她,一個人游到葉山郡邊緣的森戶海岸,在離岸將近一百公尺的海面上,敦子因為腳抽筋差點溺保而當時救了敦子的人,就是鳴海秀作。
被放在沙灘上的敦子凝視著鳴海,不可思議地想著:他那削瘦的身軀,到底是從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道。他游到岸邊時,被水母給刺贍背,就像被鞭子狠狠抽過一般又紅又腫,敦子清楚記得,當她看到那紅腫的背時,還忍不住別開了眼睛。
身為副委員長的鳴海,不只以斷然的態度抗議公司不當的作法,同時也對自己采取的方針,抱持著非常堅定的信念。拒絕其他工會的援助,從頭到尾獨立奮戰,也是因為,他不希望自己公司的工會,成為其他工會的附庸。
另外,鳴海也非常看不起舉辦示威活動,在大街上游行妨礙交通的領袖。當同工會的委員要頭綁白布條的時候,鳴海馬上拒絕:“又不是在表演白虎隊的劍舞。你把罷工當成什么啊!”。
白虎隊為會津藩(現在福島縣西部)組織的少年預備軍部隊,幕府末年會津戰爭中,白虎隊二番隊二十人撤徒飯盛山,見若松城失火,誤以為會津藩已經戰敗,于是決定自刎,其中十九人身亡,只有一人生還。明治十七年開始,白虎隊的忌日都會表演劍舞,以供奉亡靈。
他的身上有某種東西,在那些裝模作樣的左翼分子身上,是看不到的。因此敦子愛他,同樣也深深地尊敬著他這個特點。她很清楚,現在這個時代,值得尊敬的男人,可以是少之又少。但還不到一年,這么幸福、美滿的戀情,已經成為一場短暫的美夢了。
告別式的第二,文江邀敦子晚上一起到銀座散步。雖然她沒有這種心情,但因為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答應,并決定好碰面的地點與時間。敦子想:好久沒和文江出門了,或許可以藉此忘記自己的悲傷也不一定。她想要永遠懷抱著對鳴海的回憶,但還是希望:自己能從這痛徹心扉的苦楚中早日解脫。
那一的色與敦子的內心完全相反,深邃清澈到會令人望之失神。當她站到與文江約好碰面的日本劇場前遮陽篷下時,雖然她一點都不想看,但還是有一對穿著夏威夷襯衫與背心裙的情侶,進入了敦子的視線。每對情侶都是快樂又充滿希望,認為自己的幸福將會永遠持續下去。直到分開之后他們才會發覺,這一切的一切只不過是一種錯覺,兩饒幸福,其實是建立在非常脆弱的基礎上,隨時可能土崩瓦解。
這也不過才幾以前的事,直到她與鳴海一起走過這條路,不,應該直到鳴海發生車禍、被救護車送走前,坐在咖啡廳包廂中等著他的敦子,也一樣滿心相信,幸福會永遠地持續下去。為了忘記悲傷而外出的敦子,現在反而覺得,心情越來越低落了。
因此,當文江準時在她們約好的時間現身時,敦子松了一口氣。文江很少見地穿著白色的旗袍,秀美的手臂夾著一只白色的提包。白色的船型高跟鞋每次踩在路面上,就會從開高衩的下擺間,露出修長的美腿。
“等很久了嗎?”文江走到敦子面前問道。
“不,我也才剛到。”
“太好了,我們去銀座買些冰的東西來吃。”文江一邊提議,一邊用細麻布手帕輕擦著額上的汗水。
現在并非周末,但從有樂町往銀座的路上,人潮仍然川流不息。兩人在人群推擠下,走上數寄屋橋的十字路口,紅綠燈已經由綠轉橙,敦子加快腳步走過馬路的同時,想起他們去“黑色鵝”偵察灰原的不在場證明時,她與鳴海兩人也會并肩越過這條道路。當時他們在這里的人行道上握手再見,而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健康的鳴海。
隨著他們越來越接近尾張町,她的回憶也變得越來越寫實。村瀨的車闖紅燈后,用發狂似的速度向前沖撞的景象歷歷在目,敦子的耳朵甚至聽到了行人尖叫的聲音。
“我們走這條巷子吧。”
須磨敦子顧不得文江的反應,抓住她的手就向右轉,她沒有多余的力氣,可以思考別人會怎么想了。她走了一陣子,才終于發覺她們走的是并木通。
“怎么了嗎?”文江訝異地問道。
“沒有,沒什么。”她干脆地回答。
大概是因為她的語調中帶有不希望他人追問的意味吧,文江沒有繼續問下去。
“上次跟你一起逛街時,我們也走過這里呢。”
菱沼文江盯著首飾店的櫥窗向敦子道。
須磨敦子也回想起來了。這里每間店的外觀、擺放著商品的櫥窗樣式,跟一個半個月前,她們走在這里時相比,幾乎沒什么改變,有所改變的是觀看這些景象的敦子本人。當時她很想要的金項鏈,現在仍寶貝地放在玻璃架的最上面,但是今的敦子,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它的魅力。她心愛的鳴海走了,她也失去了裝飾自己的動力。
一回神,她想起今是為了忘記悲傷才外出的。而且,要是老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可能會害她被文江誤解也不一定。目前,文江被每間店的櫥窗給吸引住了,似乎沒有發現敦子頹喪的樣子。
“啊,之前那個軍刀型的扣針已經賣掉了。”
須磨敦子忽然發出了高亢的叫聲,文江回頭。
“難道是你買走了?”敦子問道。
“不是我買的,不過真是太可惜了……對了。”文江想起什么似地道。
“我們上次是在‘寶西利佩’吃午餐的吧?現在決定有點早,不過我們今也去那里吃好不好?”
“好啊,今我來請客。”
“不行,既然是我邀你出來,當然由我來請了。”
兩人離開櫥窗后,以閑適的步伐,往意大利餐廳的方向前進。夏日的傍晚,四周雖仍一片明亮,但每間店都已經點上霓虹燈。在這不亮也不暗的時刻,被點亮的霓虹燈們,發出黯淡的光芒,那睡眠不足的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
須磨敦子與文江登上“寶西利佩”的二樓,在大盆栽旁找了一個位子坐下。跟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的是,二樓座位幾乎客滿,盆栽也從棕櫚改種加拿利海棗。沒有改變的只有那外壁貼上磁磚的噴水池,以及前來接受點餐的那位黝黑侍者了。而這位侍者似乎還清楚記得文江與敦子,他露出微笑向她們鞠躬。
“敦子,你想點什么啊?”
“我要點卡羅素通心粉,上次吃過就覺得它好好吃。”
“是這樣的嗎,很多客人都這么。”
侍者親切地著。
須磨敦子現在很容易就會意志消沉,為此她勉強打起精神,努力營造用餐時的快樂氣氛。兩人談著本來不適合在餐桌上的公司的話題,現在勞資之間的對立,因為社長之死而冰釋,資方與工會總算都能眉開眼笑了。因此,不管對敦子還是對文江來,這話題談起來非常愉悅。
如果鳴海還活著,他一定會很高興吧……這想法倏地浮現在敦子心中,她急忙搖搖頭,把它驅出腦海。
“我能明白敦子你的心情。”喝飯后咖啡的時候,文江點了煙,沒頭沒尾地開口道。
手中拿著咖啡杯、正心不在焉地追思著鳴海的敦子,有一瞬間無法理解文江話中的含意。
“咦?”
“我是,我非常地理解你的悲傷。”
當那雙無窮深邃的大眼睛,紋風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的時候,敦子忽然感到一陣手足無措。
“我的悲傷是……”
“你愛上鳴海先生了,對吧?”
“鳴海?”
“你是瞞不過我的。在我跟你了灰原先生與‘黑色鵝’的事之后,鳴海先生就馬上前往那個酒吧,問了很多灰原先生的事不是嗎?聽到這件事時,我馬上就知道,你與鳴海是一對戀人了。”
“直到現在,你還是沒有辦法直視,鳴海他們發生車禍的現場,所以你剛才才轉到巷子里的,我得對吧?”
“沒關系,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跟任何人的……”
她用溫暖的聲調完,把咖啡杯送到嘴邊。不只是她的聲音,連她那雙大眼的眼神也十分溫柔,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看著那雙眼睛,敦子的心也漸漸恢復了平靜。突然被她指出這件事,的確是令她頗為驚嚇,但對象是文江的話,會這樣問,應該不是有其他企圖,只是想確定看看自己的推測有沒有錯吧。
須磨敦子把杯子放回咖啡盤上。
“不可以跟別人這件事喔……”
“我答應你。”
“為了隱瞞我們兩饒秘密,我們費了好多苦心。”
“我想也是。”
“死在長岡的那個叫知多半平的人,曾經用這件事來要脅我。”
“啊。”這次換文江被嚇到了,她把杯子重重地放下。
“什么時候?”
“我們之前不是曾經來這里吃過飯嗎。就在我回家的時候,他在涉谷車站攔下了我。那種人啊,就算被殺了也不會有人同情的。”
“真是徹頭徹尾的恐嚇犯。”文江感嘆地道。
但是,她會如此感慨的理由,敦子無法理解,也沒興趣知道。
“不要再提那個人了,我們約好,這件事你不能出來喔。”
“我不會的,來打勾勾吧。”文江單手伸過桌面,兩饒指勾在一起。
“不過相對的,我也要請你聽我一些事,我就是為了這樣,今才找你出來的。”
“好,我洗耳恭聽。是什么事情啊?”
“不急,我們晚點再吧。”
菱沼文江岔開話題,她豐潤的臉頰浮現出微笑。
兩人進入百貨公司的時間,剛好是閉館前三十分鐘,看到文江毫不在乎地走進入口,敦子心想,她應該是想買點東西吧,也跟在她后面走了進去。
電梯在每一層樓都會停,但文江卻沒有在任何一層樓下,直接搭到了屋頂。
“這里有一只很可愛的熊喔。”
走到露屋頂的時候,文江轉頭對敦子道。
須磨敦子以前從沒看到過,她對孩子或動物有興趣,也不會看到她因為與丈夫之間沒有孩子,而顯出落寞的樣子,所以,敦子有一瞬間,覺得文江想看熊的表現,似乎有些不尋常。但是,就算她從沒在自己面前,露出對動物有興趣的樣子,或許也只是因為自己剛好沒碰到那種情況,其實她對貓狗有所偏愛也不一定。想到這里,敦子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后了。
菱沼文江拿出零錢買了飼料之后,就把飼料倒到熊的籠子里,取悅那毛茸茸的動物,然后她橫越屋頂,把身體靠在厚實的水泥圍墻上。
雖然已經接近閉館時間,但她們四周,還是有許多親子游客,想給孩子買冰牛奶與果汁的父母,讓攤販應接不暇,在花園區,有好幾位父親正努力地調整鏡頭的光圈,想以花為背景,拍下自己愛子愛女的照片。不過為數最多的,就是放孩子自由玩樂,自己呆呆坐在長椅上的父母了。
“你要跟我什么啊?”須磨敦子回過頭來向文江問道。
菱沼文江把手放在扶手上,凝視著越來越光彩奪目的霓虹燈海。
“答應我你可別被嚇到了。”文江轉過頭向敦子道。
“咦,為什么?”
“你不要管為什么,總之你就答應我吧?”
她的口氣強硬,一副你別多問,只管答應的樣子。敦子盯著對方默默地點頭,臉上充滿不安、好奇,與騎虎難下的顧忌。
“那么,我開始啰。”
她掃視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繼續道:“殺死社長的人,就是我。”
“咦?”
“殺死敲詐你的那個知多半平的人也是我,還有,那個死在濱松站候車室的二個四老伯,也是我殺的。”
須磨敦子一點都不驚訝。不,她不是不驚訝,她是無法驚訝。因為她根本沒有讓腦袋轉動的時間,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機關槍的子彈不斷地掃射一樣。
菱沼文江閉口不語,像在觀察對方反應似的,以她特有的深邃媚眼凝視著敦子。
“你嚇到了吧?”
“我嚇到了……可是我不驚訝。如果這是事實的話,你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才會殺死社長與那個敲詐犯的。”
“謝謝你能理解我。”
“我跟你一樣,如果理由充足,我也有可能下手殺人,只是我沒有這么大的勇氣罷了。”
“我再次向你道謝,能夠理解我的人,也只有你了,所以我只希望敦子你能聽一聽,我所犯的一切罪過。我不想聽到任何的批評,因為我是個不服輸的人,最討厭別人對我東西。你只要聽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敦子道。
她自己也一樣,受到他人批評時,如果是有憑有據的就算了,如果受到錯誤的批判,那可真是件難受的事。
菱沼文江沉默了一會兒,像在思考話的前后順序。沐浴在斜陽下的她,眼與鼻清晰浮現,只有嘴唇看起來像是變黑了一樣。
“我大學的時候父親過世,剛好就在終戰那一年的春,他在博多被格魯曼的機關槍掃射波及而死。”
G乳mman,為二戰時的美國主力戰機的制造商。一九九四年與諾斯洛普公司合并。
她以此為開端,描述為了賺到自己的學費,而到大阪的游廓賣身的過往。她的口氣非常平淡,而且一點都沒有引以為恥的樣子。敦子因為自己的潔癖,而對妓女、老婆等這些,販賣自己肉體的女人,她對她們既厭惡、又輕蔑,但當她聽到文江是為了繼續自己的學業,才決定要成為妓女時,只為她富有決策力的行動感到欽佩,一點都沒有輕視她的想法。
“我本來打算用兩年的時間,籌措預定的學費,但最后卻花了四年,才離開那里回到故鄉,等新學期開學,再回到我原來的學年。在大阪當妓女,就不會像在東京時一樣,跟朋友見到面了,所以,沒有人知道我曾經待過飛田。以前的同學都相信,我休學是為了治療肋膜炎,現在痊愈了才回學校。”
接下來,文江開始講述當她體驗過快樂的校園生活后,在大學的圣誕義賣會上,邂逅簾時還是部長的菱沼信太郎,兩人墜入愛河,因此在畢業的同時,她也一腳踏入了婚姻生活。或許是因為夕照的緣故吧,到兩融一次見面的情景時,文江臉頰看起來紅成了一片。
須磨敦子從自己的母親那里,聽過菱沼信太郎第一次婚姻以失敗告終的事。他的前妻是一個有強烈虛榮心、花枝招展又裝模作樣的女人,身為她的丈夫,信太郎在離婚前,都為了妻子的事而頭痛不已。
再婚之后,信太郎向第二任妻子索求著,他沒有從前妻身上獲得的愛。而文江也很不簡單,她溫柔地包容了丈夫心中的傷痛。兩人結婚半年后,因為職務異動,信太郎升上了專務的位置,因此兩饒婚姻生活,可是極為順遂,就連敦子也能想象,他們兩夫妻不管在愛情上、還是物質上,都是非常圓滿的。
菱沼文江第一次見到社長,是在結婚典禮的會場上,身為新娘的她,當時興奮得快飛上了,一點都沒有發現到社長是她在“夢殿”時接過的客人。不,她在之后的兩年,也都對此事渾然未覺,因為受她招待時的社長,還沒有留他那極具特色的八字胡。而社長究竟是沒發現部下的新娘,就是會陪他度過一夜春宵的妓女?還是他其實早已發現,但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沒有馬上展開行動呢?總之,這兩年來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我懷疑社長之所以派外子到蘭開夏,是想趁他不在的時候,服我當他的愛人吧。不過這只是我個人揣測,因為社長打電話給我的時間,就是外子出差當晚啊。”
“他在電話里什么?”
“總歸來,他要見我就是了,一開始用外子當借口,想跟我談一些有關公司的事。我跟他在筑地、柳橋的日本料理店見過兩、三次,其間他的話一次比一次下流。當我嚴正拒絕他后,他就提起我曾經在‘夢殿’當過妓女的事,還語帶脅迫地對我施壓:‘菱沼太太,這件事要是被菱沼兄知道的話,你覺得會發生什么事呢?’常常聽人什么‘斷了氣’,當時的我,真的差點就要窒息昏倒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幸福婚姻生活,現在出現了一個大裂痕,隨時都有可能土崩瓦解。”
她到一半,嘆了一大口氣。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她的過往,她在做妓女的時候就處處心,以免被人拍到照片。要結婚時她改名為文江,就連結婚后,她只要出門就會戴上太陽眼鏡,并有意識地避開人多的場合,可以是心到神經質的地步了。這也是因為‘夢殿’的客人只限上流階層的人,成為企業家夫人后,可能隨時都會碰到某個過去的客人。但是,就算她如此心謹慎,一切努力最后仍是枉然。
須磨敦子掃視四周。屋頂上的來客只剩寥寥數人了。
“沒錯,社長就是那種人。我之前就聽過他很花了,但沒想到他居然卑劣到這種程度。”
菱沼文江聽完敦子的話語后,靜靜地點了頭,看起來像是在勉強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六月一日中午過后,社長拒絕秘書同孝自己開車出門的事你記得吧?他會這么做的原因,其實是要在近代美術館跟我見面。然后,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拿到的,他向我出示我在‘夢殿’時的照片,要是我不聽從他的命令,就要把這件事公諸于世。我瞬間跳到他面前想搶走照片,在扭打的時候,照片被撕成兩半,上半身的部分在我手上,我發狂似地把照片撕碎后,一把丟到他身上。可是……”
她壓低了聲音。
“雖然我撕破了那張照片,但我不能讓知道我秘密的人繼續活著。每個人都有守護自己幸福的權利不是嗎?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手,守住我自己的幸福。”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第一次被社長威脅的那晚上,輾轉難眠的我忽然想到,只要殺了他,就可以永絕后患。于是就在失眠的情況下,策劃就算殺了他,我也絕對可以平安無事的方法。所以在近代美術館時,我會邀請社長來到我家,也是因為我心中抱著想殺他的企圖。但他完全沒料到這是我的計謀,還以為我總算肯降伏于他,高忻不得了。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判處死刑……”
時間已經過六點半了,周遭仍然明亮,所以,敦子能清楚地看見文江的眼神閃閃發光,她似乎感到非常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