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像那位先生,所說的那樣做出來,就是那樣!……不好意思,小姐。”波特警官脫下帽子,用一條很大的花手帕,抹著光禿禿的頭外活,“辦不到。一個來采指紋的家伙,研究過這類東西,說如果他企圖用新足跡掩蓋舊足跡,會把雪壓到里面,導致腳印內部起皺,你老遠就能看出來。他還說了別的事情,我忘了,不過,我明白他們的意思。那些腳印很大,用十碼靴子踩出來的,干凈,邊緣很清楚。干凈得好像里面有人吹過口哨似的,除了有些雪粘在腳背處,產生了一些模糊——采指紋的人說,那是正常的。不論如何,”波特警官做了個爆炸性總結,“腳印沒有搞鬼。博亨先生從黑名單里除名了,他可輕松啦。他……我的老天爺,那是什么?”
詹姆斯·本涅特感到波特警官僵硬的雙肩,把自己從椅子上推了起來,他的皮膚變得熱辣辣的,充滿了恐懼,心臟還跳得很厲害。偌大的餐廳里,回響著某種噪聲,馬斯特斯先前用黑眼珠望著燈,后來把眼白轉了過去看。
噪聲把桌子上的玻璃杯,震得叮叮當當響,異常可怕。它似乎沿著那排肖像畫傳播過去,連圣誕節的冬青樹都在顫抖,他們憑本能知道,這件事意味著死亡。爆炸聲有些低沉,不僅僅是因為被白修道院的樹叢過濾了聲音,而像是把手槍,直接抵在什么上面發射……
在走廊的大拱頂下,馬斯特斯無意地打破了沉默。
“‘他可輕松啦!……’”馬斯特斯重復道,好像那些詞是自己蹦出來似的,“哦,老天爺!……”
凱瑟琳·博亨突然尖叫起來。她跟在馬斯特斯后面,迅速地向門口奔去;詹姆斯·本涅特試圖抓住她的手臂,但是,波特警官呼吸粗重的身軀,擋住了他的路。當他們穿越陰暗的走道時,樓上傳來一聲大叫,她馬上沖到馬斯特斯前面,后者正呼喊著什么。
樓上寬闊的走廊上,鋪著紅色地毯,在陰暗的過道中,一直延伸到遠端亮著燈的窗戶。他們看到一個蒼老小個子在那邊,猶豫了一下,然后伸出一根金頭手杖,用末端把查爾斯房間的門戳開——急匆匆的,好像在刺一條死蛇。門打開后,他們聞到了煙味。那個人往里看。
“那個笨蛋!……”是莫里斯·博亨的聲音,跟蝗蟲一般空洞而尖利。他退后,把頭轉開。
凱瑟琳·博亨正要再次往前跑,詹姆斯·本涅特連忙把她拉向自己。賈維斯·威拉和懷恩醫生也在走廊上現身了,馬斯特斯跟在他們后面,一起跑向這個房間。他們僅僅在門口頓了頓,馬上就消失了。
她說不出話,只是害怕地不斷顫抖,詹姆斯·本涅特覺得:自己有沒辦法,讓她平靜下來了。她把頭轉開,試著從他懷抱里掙脫出來。
“聽著!……”詹姆斯·本涅特聲音嘶啞地說,“聽著!看著我!……我不會對你說謊,我發誓我不說謊。如果我去那邊看看,然后回來把真相告訴你,你會不會保證,一直待在這兒?會不會?”
“他干了……”凱瑟琳·博亨說,好像嗆住了呼吸,“有時他說他會這樣,現在他真的干了。”
“你會待在這兒嗎?回答我!”
“會!……會,好吧。如果你趕緊的……”凱瑟琳·博亨猶豫著點了點頭,“然后回來,把真相告訴我。不,不會打在頭上的。去吧!……”
當詹姆斯·本涅特快速奔向走廊盡頭的房間時,波特警官離他很近。當他經過的時候,他的眼睛瞥到:莫里斯·博亨坐在走廊斜墻的、靠窗戶的椅子上,一動不動;燈光落在他身體的一側,照著他如羊皮紙般的臉,和有著黑色小瞳孔的褐色眼睛;他雙肩稍稍向上抬起,一只手扶在手杖上。
當賈維斯·威拉拉開窗簾時,陽光灑進查爾斯王的房間,照著一個蜷身倒在地板上的人。他身材高大,穿著褐色皮靴,像個假人一般,被馬斯特斯和懷恩醫生拉直了。房間里有火藥的味道,還有一塊燒焦的布片。約翰·博亨的嘴巴張開,柔軟的手指上,好像有什么金屬的東西敲擊著地毯,發出砰、砰的聲音。
第二個窗戶上有更多的窗簾,如波浪般翻滾著被打開了,懷恩醫生低沉的聲音,在窗簾吊環的撞擊聲中穿過:“沒死,有希望。幸好不是打的頭部,不然沒救了。他們老以為心臟在更低的位置。哈。別摸來摸去了,現在,把事情交給我……回去,該死的!……”
“你認為,”賈維斯·威拉困惑地說,“你可以……”
“見鬼,我怎么會知道?……閉嘴。有什么能把他抬走的嗎?不能搖晃。呃?……廢棄的四輪馬車?為什么不行?……如果這兒有,那最好不過了。”
“幫幫忙,波特,”馬斯特斯說,“把我們的運尸車叫來,還要一個擔架,跟他們說,這是我的命令。別管尸體。別站那兒瞪著我啊,快去!……”
房間里有四個窗戶:兩個在左邊墻上,位于通向樓梯的隔板門旁邊;兩個在最里面,俯瞰著草坪。它們歪曲的窗格,在一張大桌子和椅子上,投下了格子的陰影,旁邊就躺著約翰·博亨;一股氣流從門縫里吹進來,桌面上紙片紛飛。其中一張紙發出沙沙的響聲,宛如從自己丑陋的人生中,獲得了自由,扭曲著沿地板往門口飛去。
詹姆斯·本涅特正凝視著掛在椅子上,一件廢棄的硬質襯衫,機械般地一腳踏在那張紙上。
他現在記起了約翰·博亨的表情,以及離開餐廳那群人之前,最后說的幾個詞。他們本來應該知道的,太不設防了。但是,他為什么會說“不管我試著證明什么,也會因為這種事或者那種事被抓。我一定會因為某件事情被吊死。”為什么他的行為如此可疑,任何人做出這種行為來,都等同于把韁繩套在脖子上;為什么想到瑪莎·泰特。就有如此顯然的恐懼,他明明可以被證明無辜……
胸口中彈的男人,突然發出呻吟聲,身體扭成一團。詹姆斯·本涅特往下看,目光觸到了腳下那張紙他轉了轉頭,又快速看回去。筆跡很難看,醉鬼般的長斜體潦草字跡,蹣跚著填滿第一行。
“很抱歉把屋子弄得亂七八糟。請原諒我,但我不得不這樣做。你們大概也知道,是我殺了卡尼費斯特……”
一開頭,詹姆斯·本涅特大受震驚的腦子,不愿意接受這件事。他什么也想不到,只覺得這也許是個意外。接著后面的暗示,來到他的面前,宛如一盞過于明亮的燈,有好一陣子,他無法把它解釋的謎題拼圖組合起來。他彎下身子,用顫抖的手拾起那張便條:賀氏藏書·ll841123精校
——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做的。這一輩子,我都在向別人和自己解釋,我不是故意要做某件事的,但是我卻做了,對此我十分厭倦;不過,如果我知道,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就不會打他了。我只是跟他回家,與他爭論。”
約翰·博亨出場的畫面,在詹姆斯·本涅特的腦海里迅速閃過——行為、態度、歡樂:他小心翼翼地堅持,傍晚很早就去拜訪卡尼費斯特,卻這么遲才到白修道院……
但是,我發誓沒有殺瑪莎,也沒有參與,如果你非要覺得我是兇手,那真是個可怕的事故。我不知道是誰殺了她。而現在又有什么區別?
她死了,我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上帝保佑你,凱特。開心點,老女孩。
簽名:約翰·艾什利·博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