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什么也沒說。這只是我的感覺啦,好像是有人命令他不能說似的。”
部長刑警點頭,盯著墻壁的一個角落,花了一點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付清房租的錢,當然是他當替身的謝禮。雖然不知道楢山是在哪里認識知多,但很容易就能推測出,知多用甜言蜜語讓楢山聽他的話前往大阪,并給楢山摻毒的威士忌當作餞別禮。楢山急急忙忙離開了東京,卻一點都不知道,這將是他的死亡之旅。
“……警察大人,報紙上說,源吉是在濱松被殺的。”
“沒錯。”
“濱松是在新瀉吧?”
“不,是靜岡。”
“啊,是九州嗎?”
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關的臉上浮現出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的表情,但對方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兇手在威士忌下了毒,害他在火車上喝了之后一命嗚呼了不是嗎?那個兇手真缺德。阿源不是釋迦摩尼,或許有做過一些壞事,不過也不需要殺了他嘛。那個兇手被抓到之后,一定會被判死刑對吧?最近就算是殺了人,兇手也才被關個兩、三年就出來了,實在是狗屁不通。”
老板娘看來情緒激動,口沫橫飛地說著。
“他是要去哪里啊?”
“他身上帶著往大阪的車票。”
“大阪……”
“不是北海道的大阪,是京都旁邊的大阪。”
“這我知道,不過阿源他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他最大的驕傲就是這一生從沒踏出東京一步。說到離開東京,也只有去過埼玉縣而已。”
“是這樣嗎。對了,源吉有信奉過薩滿教嗎?”
知多會認識楢山,或許因為楢山是薩滿教教徒。但老板娘卻像個手搖鼓般直搖頭。
“他好像是信祖師大人1的吧?”
1日蓮宗日蓮上人的尊稱。
“是喔,那么既然來了,我想順便看一下阿源的房間。”
“這邊請。”老板娘指著樓梯說道。
楢山源吉的房間位在二樓一側,約一點五坪。房內壁櫥的寬度約半間1大小,壁櫥紙門上貼著一張褪色的百貨公司包裝紙,應該是為了要堵住破洞吧。楢山窮到全部財產只有柳木行李箱,與作為寢具的薄棉被,所以調查時一點都不費工夫。不用十分鐘,該看的東西就全都看完了,但他們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1一間為一點八二公尺。
“抱歉打擾了,謝謝你協助。”兩人走出大門時,須藤說道。
“你們要快點抓到兇手喔,抓到之后,請你們馬上判他死刑。”
老板娘套上涼鞋,送刑警們到木制格子門外。
“啊,好像要下雨了。怎么辦,我才剛把衣服曬上去呢。”她看著天空煩憂地說。
兩名刑警沿著來時路,往淚橋的車牌前進。在微暗的道路上,看得見浮在空中的灰色塵埃。看天色似乎隨時都可能下雨,但卻連一滴雨都還沒落下來。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可以在不弄濕身體的情況下回到警署。
遠方傳來的細微雷聲,與電車的噪音混雜在一起。
“知多那混帳,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
關本來想用力踢走路旁的小石子,但還是沒有出腳。
“他再躲也躲不久了。我有預感,我們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道他的藏身之處了。”部長刑警說道。而他的預言很快就應驗了。
長岡市擁有三十萬人口,是新瀉縣第二大都市。東部背山,西側則受信濃川阻絕,因此它只好往南北發展,成為生長在藤蔓尾端的絲瓜般細長的形狀。過去,牧野氏七萬石1曾坐鎮此處,因此就像大部分的城邑一般,樸實又帶著靜謐。
1越后長岡藩的重臣。
從車站往南八百公尺左右之處的旭町,有一間叫“okesa”的小旅館,六月十日的傍晚,有一名旅客前來投宿。他是個四十歲上下、白皮膚、身材算是矮小的男人,他進店門時,店老板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有些陰沉的人,但這個陰沉并不是那種鬼氣逼人的氣質,要比喻的話,就是與犯罪扯上關系的那種陰險感覺。
“okesa”是一間三流旅社,客房也只有五間。那位客人被帶往這五間之中屬于比較上等的、位于二樓內側的三坪房間。越過走廊上的扶手,可以望見稅務署、佛寺與醫院等點綴在柿川對岸,雖然算不上是美景,但打開東側的窗戶,馬上就能俯覽位于旅社后方一處家屋的后院,后院中鳳仙花正艷麗地綻放著。如果是位會因為旅人的情思,受到觸動而高興的客人,一定會為了窺視到北國都市中,庶民生活的一個小片段,而感到興味盎然吧。
但這位客人似乎并不是這種個性的人,在他細長的單眼皮下有著一雙茶色眼眸,只要那雙眼眸一閃動,男人周圍就會涌現一股詭異的氣氛。
“您好,歡迎您千里迢迢大駕光臨本店。今年雨量比較少,實在……是……”
旅社老板跪坐在走廊上,隔著門檻向他不斷地鞠躬。因為雨量比較少,實在傷腦筋?還是因為雨量比較少,實在是件好事呢?老板留給對方不管對此事的想法是好是壞都能回答的空間,嘿嘿嘿地笑著。那位客人已經脫得只剩一件內褲,露出他毛茸茸的小腿在那喝茶。
“不好意思,請您登記一下住宿名冊……”
那位客人拿起夾在書冊中筆尖被磨圓的鉛筆,斜眼瞥了一下旁邊的欄位后,流暢地動筆記下:
東京都千代田區神田三河町一七
馬淵一彥
三十九歲
著述業
“好的,抱歉麻煩您了。”
老板眼角盯著著述業這個不知所謂的職業,不斷地鞠躬哈腰。最近競爭對手的旅館內部重新裝潢,自己的店少了很多客人,他得要在服務上多用點心,給住進來的客人好印象才行。
“喔,您住在神田三河町啊?神田附近是熱鬧的好地方呢。”
戰前會住過東京的老板,回憶起過去那段時光。
“是啊,那里還是跟以前一樣繁華。”
“三河町大概是在哪里呢?”
“就是捕物帳的半七頭子1住過的地方。”
1半七捕物帳,岡本綺堂所著之以江戶時代為背景的推理小說。主角半七就住在神田三河町。
“喔喔,原來如此,我還在想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名字。呵呵。”
老板又看了一眼客人所寫下的“著述業”三個大字,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這個人或許是寫捕物小說的作家,這樣一想,這位客人眼神兇惡的這一點,看起來也很像寫時代小說的作家會有的特征了。
但是老板并不知道,三河町這個町名早就已經消失了。不,就連現在住在神田的人之中,應該也只有極少數的人會知道,過去三河町的位置了吧。不過,他沒有領會這位客人的幽默,以及他沒有看穿這位客人的真實身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洗澡水已經燒好了,還是說您要先用餐呢?”
“浴室沒人嗎?”
“是的,目前還沒有人入浴。”
“好,那我先洗澡,晚餐記得幫我加冰啤酒。”
當老板退下之后,馬淵在女侍的帶路下到浴室泡澡。
之后,他說自己很中意這間旅社,想在這多住幾天,于是就直接落腳于“okesa”了。他除了小費給得大方,白天還經常出門四處游覽,而他不知為何令人心生畏懼的眼神,是女服務生之間經常談論的話題。不過旅社老板歡迎他,認為他是一個不需要費心伺候的好客人。
長岡雖只是一座人口十三萬多的小都市,但還是有不少觀光名勝,像是有舊城跡的藏王公園以及悠久山等等,走路慢慢地欣賞游覽,還是需要花個三、四天才看得完。那位客人每天都向老板問名勝古跡的所在地,然后穿著短袖襯衫就走出去了。
“您好,今天玩得還高興嗎?”
當他回來時,就算老板跟他寒暄,他也不會回答自己去逛了哪里,或是看完之后感想如何,只會在喉嚨深處悶聲“哼”地笑一下。老實說,他并不是一個能讓人對他有好感的男子。如果他不是客人,自己也不是旅社老板的話,老板絕對不會想跟這家伙扯上任何關系。不過雖然他心里這么想,表面上還是對對方鞠躬哈腰、百般討好。
五月十四日,自他投宿這間旅社已經過了五天,今天他難得沒有出門觀光,在三坪房間中把座墊折成兩半墊在頭下,然后就這樣咚地仰躺在地,閱讀著周刊雜志,一副已經把長岡的名勝古跡全都看過一遍的樣子。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他讓附近的西餐廳送來兩盤飯咖哩1,解決了午餐后,換下浴衣、穿上襯衫之后就出門了。此時收音機正要開始播放十二點半的流行音樂節目。
1飯咖哩為日本的高度經濟成長期1960年前,對咖哩飯的普遍稱呼。現在此名詞幾乎無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