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海風有些濕冷,等到清晨溫度稍升的時候,
濰州碼頭上反倒是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幾只海鳥落在桅桿上頭,喳喳直叫,偶爾有幾片羽毛飄落。
街道上,木質車輪從青石板路上碾過,發出一陣轱轆的聲響。
跳著菜擔的路人望去,只能看到頭上掛著的一面小旗,上面寫著什么“錄事判官”這樣的小字。
有不識字的人向著左右問道,得到的答案便是“尉司的判官李全回來了”之類的東西,不過語氣卻不怎么好。
堤岸上,五月的垂柳枝葉疏落,低低的垂向水面。
樹下是一隊帶著佩刀的衙役,牛皮制成的長靴,不停的往土堆里鉆著,口中有說有笑的談論些輕松的話題。
那些人中間,是一個穿著淡青色皂隸服,頭戴絲質幞頭,腰間別著佩刀年輕人。
不過和手下不同的是,他臉上看不到半分輕松的意思,反倒握著佩刀的右手攥的很緊,心中盤算著等會怎么跟大人解釋。
這時。
前方的海面之上,傳來一聲鈴鐺的聲響,那是船只靠岸的意思。
錢貴循聲望去,滿是風霜的貨船在水面拖出一條白色的浪花,
一道身著青色官服的年輕身影立在船頭,耳邊拂過的清風,將他額頭的碎發吹起,臉上還是那熟悉的微笑。
終于是回來了啊。
李全是六日前離開塘沽港的,雖說是順水而行,但沉重的貨物還是將船速給拖慢不少,一直到今天才終于抵達了濰州港口。
“這便是濰州城嗎?”
“嗯。”
“鐘山龍盤,石頭虎踞,西高東低,縷縷紫氣匯聚于此,十年內必有人才出現!”
“哦?老先生你還信這個?”
“這話問的”
老先生白了李全一眼,捻著胡須強自解釋道。
“醫有力盡之時,但傷患的痛苦依舊存在,這時候便需要找一些其他的東西用來作為慰藉了”
說完哈哈一笑道:“不過你放心,老夫從不說瞎話。”
李全搖頭笑笑,臉上滿是不信。
“要是這么有用的話,濰州早就有人才出現了。”
“那是以前嘛。”張老先生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旋即又自信笑道,“以后卻是不一定了。”
李全干笑一聲,饒有興趣的說道。
“既然如此,老先生不妨給我算上一卦?”
張老先生瞥了他一眼,一臉正經的問道:“你算什么?”
“嗯,我想想”李全呵呵笑道,
“那就算我的名吧。”
“全之一字?”
“嗯。”
“全者,金之少也;全者,事之盡也;全者,人之杰也;全者”
說到這里,張老先生一把將胡子攥住,硬生生的將話語止住了。
“老先生為何說到一半不說了?”李全有些疑惑。
“天機不可泄露,小友不必再問。”
張老先生說完,趕緊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剛才一緊張差點將胡子都攥了下來。
不過還好,‘全者,王上人也’這句大逆不道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他看了看李全,肯定般的點點頭。
嗯,應該是看錯了。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全笑著說道,他倒是不怎么在意這些事情。
“嘿嘿,老夫也不太清楚。”
張老先生也不負責任地笑了笑,不過心底卻是另外起了盤算。
大熱天的,馬車里十分沉悶,即使耳邊有窗外吹來的風,也有一種熱熱的感覺,整個濰州城就如同一個烤爐似的。
街道不太平整,馬蹄在地上發出“踏踏”的聲音,口鼻之中也不時的喘著粗氣。
聽著錢貴匯報的消息,李全的臉色也十分不好,一方面是熱的,而另一方面則是被氣的。
“倉平常就這么被燒了?”
“的確如此。大人,您走后沒多久,刺史府就開始對那些士紳豪族動手,但手段都還有發作,倉平常就被一把火給燒了個干凈”
“然后刺史大人就認慫了?”
“嗯”
“真是愚不可及!”
李全都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位刺史大人了,自己臨走之時,千叮嚀萬囑咐。
讓他積蓄力量,靜待時機,等到自己回來之后,再一齊出手,徹底的將那些蟊蟲給按死。
結果倒好,自己前腳剛登上使船,刺史衙門這邊后手就來了這么一處。
若是有什么成效倒還好,結果什么都還沒做呢,光是咋咋呼呼的,就讓人給攥住了小辮子,一把火將倉平常給燒了個干凈。
至于接下來的結果,不用錢貴說,李全都能猜到的。
這位刺史大人除了投降這一條路外,便不會有其他的可能了。
而這也最是讓李全無語的,鍘刀既然已經高高舉起,為何又如此輕易的將之放下,沒聽過一句話嗎?
打虎不死,必備虎傷!
我道之前在中都是怎么回事呢?什么都還沒做呢,場面就急轉直下,原來是濰州出了這事
自己這算是誤傷嗎?
李全搖頭苦笑,同時將目光朝錢貴望去,心中有些納悶,這在濰州待的好好的,怎么模樣比自己還慘似的。
“尉司不會出了事情吧?”
“我剛想告訴大人你”
錢貴小聲的說著,目光也有些躲閃,他猶豫片刻,才開口嘆道。
“大人,我對不起你,沒有將尉司守住,人手都被掏空了!”
李全眉頭一皺,將目光放到窗外,發現來迎接自己的都是些吊兒郎當的新手,這才跑了幾步,就有些喘不過氣兒了。
“都軍司那邊?”
“嗯。”
其實也并不難猜,濰州城內需要人手的除了尉司,便是都軍司手下的巡檢司。而且巡檢司基本被清空了,新來的都軍使第一件事便是要補齊人手。
加上自己不在濰州,其他士紳對自己多有怨氣,一些壞主意就出來了。
你不是要人嗎?尉司哪里不是正好?全都是現成的,至于錢我們幫你出。
應該都是些這樣的話語,然后將價錢抬了上去,加上對方的七品官職,接下來,尉司的那些衙役會跟誰
這還用想嗎?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咋們手下的幾個坊巷都被他們接管了吧?”
李全心中一股怒氣還是涌了上來,說話的語調都提高了幾分。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
嗯?你是不知道前任的都軍使是怎么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