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城門開啟，紅日初升。
街道上人影匆匆而過，明明該是生機勃勃的時候，但人們臉上都帶著些許疲憊和麻木。
城門雖開，但這時進城的人卻沒有多少，天景不好，農業社會的人們便沒法做事情，以往的很多生意便不容易看到。
比如......
在大街上幾乎找不到挑著擔子賣菜的農戶。
現在種菜是種不活的，即使有活下來的，賣的幾個錢根本不夠辛苦費，而糧食之類的奢侈品更不用多想。
隨著兩邊的斗爭加劇，濰州城內的糧價更是飛漲，五貫五的價格能讓所有人望而卻步。
在這些沒有希望的日子里，誰來誰都累......
不過，現在的情況已經有些不同。憑徐家那邊的能力，對糧食的需求已經接近飽和，但還有源源不斷的糧商，正往濰州趕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徐家那邊的已經沒有再持續下去的力氣了，但刺史衙門這邊根本還沒有開始動手。
甚至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都沒有人知道......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中，參與其中的豪戶們也開始運作起來，各自的關系，各自的運籌，打探打探李全這邊的想法。
卻也只能得出個尉司的注意力都在民壯這邊的結論。
有些人就有些猜測，“難道是刺史衙門這邊放棄抵抗了”之類的種種。
但也有聰明人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那李全可不是什么善人，連他都沒有在意此事，那說明他必然是成竹在胸的，對于徐家早就做好了打算。
如此平靜的水面之下，必然是暗濤洶涌，事情的勝負手也都在其中。
這時，心中開始動搖起來，打起了退堂鼓。又想起之前李全做出的保證，棄暗投明的想法便開始在心底誕生。
然后悄悄的找人去跟刺史衙門穩定下關系，刺史衙門那邊自然是樂意的，“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的思想一直未曾動搖。
而徐家對于這樣的事情，便沒有什么辦法，偶爾能知道幾個，但也不敢挑明，只能在嘴上提醒幾句。
“團結就是力量”、“握著的拳頭打人才疼”之類的。
但只要徐家這邊拿不出能決定勝負的東西，這些話便不會有什么大用，之前該怎么做的人依然會怎么做.......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全之前設計好的。
他的那些誅心之論，正在一步一步的腐蝕整個結構。
不出所料的話，不出半個月......或是一個月，徐家這邊的利益集團就要分崩離析......從集體轉變成一家一家的。
或是繼續對抗，或是轉而投靠。
但之后的下場便已經注定，或是衰敗下去，或是被連根拔起.......亦或是繼續維持下去......
其中的種種，都得看各自的家主是怎么選擇了。
但不得不說，從李全將價格漲到五貫的時候，這樣的局勢便早已注定，因為蜂擁而至的糧商們會耗干豪戶們的最后一滴血。
辰正一刻，校場上的溫度開始上升。
前面看臺之下擺著一張高告布，上面是各色各樣的規定，但場中的軍卒們絕大多數都不認字，放在這里倒也沒什么大的用處......
各色各樣的人影歪歪斜斜的排列在空地之上，身上還挎著自己的行囊，見判官大人遲遲不到，場中的氣氛也逐漸變化，下面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不是說辰時點卯嗎？這都辰正一刻了，判官大人怎么還沒來......”
“反正都是來混飯吃的，急什么......”
“那倒也是.......”
“肚子餓啊，不是說三頓管飽嗎？怎么還不開飯！”
這樣的吵鬧聲中，立在人群中的蕫進眉頭微皺，但對此并無抱怨。站這么一會就嘰嘰歪歪，等那些軍規實行下來可有你們受的，有這功夫還不如積蓄好力氣，以逸待勞。
錢貴在上頭看著這樣的場景，也并沒說些什么，只是目光隱隱的在打量著蕫進。
這時，一個差役跑上來耳語了幾句，錢貴點點頭，臉色也隨之一肅，向前邁出一步聲震全場。
“判官大人到，全體肅靜！”
但話音未落，從外面率先進來的，反倒是一輛輛推車，一縷縷白色煙霧繚繞其間，同時帶來的還有一股濃烈的肉香。
來這參軍的人，大抵都是些連飯都吃不飽的，至于油葷之類的或許是上次過年時吃過一次，也或許幾年前......
總之一個個的都是食指大動，胃口大開，迫不及待的想要開飯。
因此場內頓時就變得吵鬧無比，原本還能克制住的，這時也都忍不住了，嚷嚷著讓判官大人趕快出來。
李全自然是早就來了，此時聽到這樣的議論也并無芥蒂，他背負著手，邁著輕快的步子跟在小車后面，臉上還布著盈盈笑意。
“諸位跟著我李全混，自然是不會吃虧的，這些‘見面禮’都是我犒勞給各位的，等會不用客氣，敞開肚子吃。”
李全說完讓人將小車上的蓋子揭開，頓時香氣彌漫整個校場。
左邊是豬牛羊肉剁碎在一起，肉質緊實，汁水四溢。醇厚的湯汁飄著油水，火熱的鍋爐在低下熬煮。
這滋味！
簡直讓眾人腳輕頭重，魂飛天外。
“多謝大人體恤，敢問什么時候開飯，我等實在是餓的不行了。”人群中隱隱有人問道。
李全笑容一收，直接走上臺去，面朝諸軍卒站著，肅然說道，中氣十足。
“想吃肉可以，但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的！”
他朝下面使了個眼神，幾個負責餐車的廚子將右邊的蓋子揭開，里面居然只是些稀粥、白面。
“這些才是你們大多數人吃的東西！”
“敢問大人，什么人才有資格吃肉？”
李全劍芒一般的目光掃視過去，見那說話之人只是個毛頭小子，這才開口訓道。
“你們自己看看自己......行不成列，站不成排！如果放在外面，別人還以為你們是流氓地痞、是種地的農夫呢！”
“呵呵......大人說笑了，我等本來就是種地，只是老天爺不開眼，不然我等怎么可能來這里。”
“嗯？”
錢貴聞言，朝著場中那說話之人怒目圓瞪，當即要命人將他捉上來。
李全擺擺手，將人喚了回來，這才朗聲說道。
“不以規矩，不成方圓。
本官不想知道你們為何為來這里，但本官要讓你們記住，這里是軍營，一舉一動都要遵守軍規。
本官發話，你們要想回答，就必須要請示......不然杖二十，逐出此地！”
看著場下那人兩股戰戰，李全又搖了搖頭，指著地上的告示。
“但本官念在你是初犯，便饒你一次！下面的東西，你若是再犯一條，兩罪并處！”
“多謝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那人跪在地上，當真是被李全嚇破了膽。但此事并沒有完，只聽到李全繼續說道。
“大家既然來到這里，那便是一個整體。本官想讓你們記住，一個人的錯誤或許無關緊要，但對于集體來說是決不能容忍的！
因此，他的錯誤我雖然原諒了，但你們全部都得受到處罰！”
李全回頭看向錢貴：“傳我命令，全體都有，圍著校場跑步十圈！”
場中頓時叫苦連天，其中還有一些不忿的。
“憑什么？又不是我們犯的錯，憑什么要我們跑！”
“就是就是......”
“這不公平！”
李全面色一沉，負手朝著那幾人看去，言語猶如徹骨寒冰，讓那幾人如墜冰窟。
“憑什么？
哼......本官可以給你們一個后悔的機會，想要退出的話，可以站出來，領走本官這里的一兩銀子，自己滾出去！”
李全說完，直接從懷里掏出了幾錠碎銀子，丟在地上。
誰要拿，誰就來撿！
不然就好好聽本官的話！
“至于公平......本官讓你們能加入進來，就是最大的公平！”
李全冷冷地說出這些話，場中的氛圍立即就沉寂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看著李全腳下的銀子，再看看看臺下的肉食，心中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跑吧，等會能吃肉呢......”
“哎！跑吧，以后可不能亂說話了......”
“等吃完飯，把那狗屁軍規好好看一遍，免得以后踩了雷......”
隨著窸窣的話語聲，場中的人群開始動了，一個個的開始跑動起來，嘴上說著不愿意，身體倒是挺老實。
但人總是不同的，有人愿意負重前行，自然也會有人退卻。
走到李全腳下的正是之前插話的那人，他淚光閃閃的望著李全，只說出了三個字。
“我退出！”
“嗯。”
李全點點頭，對此倒也不意外，只是回頭朝錢貴看去。
“將他帶下去！”
待人走到一半的時候，才又吩咐道：“等會給他發三兩銀子，五斤小米......空著手能來，但不能空著手回去嘛，這要是傳出去了，還不知道別人怎么看我。”
“大人......”
那人聞言登時淚流滿目，回頭朝著李全磕了個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李全擺擺手，便也不再看他，而是朝著場下還未動身的那些軍卒喊道。
“想吃肉？可以倒是可以......但只有前三百的人才有資格！”
打一個巴掌自然要補上一個甜棗。
這些軍卒要是真的自覺委屈，那用些肉食來彌補是再好不過的，何況在軍伍之中，有些競爭肯定是好事的。
這話說完，誰還敢再留在原地，香噴噴的肉食，誰不想吃？
同時，這樣的規定便定了下來。
現在是跑步，五天一比，成績前三百的人可以吃肉，時間一直持續到下一輪。
而失敗的也不差，白面管飽，雖然沾不上油葷，但比起在外面吃糠咽菜的日子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
至于以后，等訓練起來了，考核的東西自然會變得多元化與合理化，但本質卻是不變的。
李全需要通過這么一次次的競爭，從中選出真正的精英！
識字、讀書、訓練，作為以后部隊的基層骨干。
只要一人能管理十個，那一支兩千五百人的正軍便有了戰斗力！然后以此擴散下去，一支強軍的骨架就有了。
說不上有多完美，但戰力絕對不會弱的。
這時錢貴也從前面回來了，跟李全匯報著那幾個退出的人是個什么情況，言談之中多有不屑。
跟著判官大人干是多么好的事情，這些人居然一點都不珍惜。
李全倒是不在意這些，他朝著下面的人指了指，嘴上說些等會訓練的安排，注意事項之類的。
不過在剛開始，倒也沒什么可訓練的。
大致都是些隊列訓練之類的東西，這對于一支部隊的軍容軍貌的影響很大，同時還能磨煉軍卒的意志和服從能力。
用這些作為練兵的開始，便再好不過了。
“大人知道的真多啊......”
錢貴滿是佩服的說道，這些東西一點點的，說起來十分簡單，做起來肯定也會有效，這時候也為能在李全手下有些自豪。
“書讀千遍，其義自見。”
李全搖搖頭，隨意敷衍了幾句，然后將目光放在下面的校場之上，打量著跑在最前面的幾人。
而蕫進自然也在其中，他個子不高，但跑動起來卻絲毫不滿，步伐有力，呼吸沉穩，有著自己的一套東西。
李全點點頭，吩咐道。
“等會吃完飯后，將那蕫進給我找過來。”
“好。”
錢貴將門口的差役喚了進來，指著他吩咐了幾句，然后便坐下跟李全一起用餐。
李全與錢貴吃的算不上好，兩碗小米粥配上白面饅頭、一旁還有幾碟小菜，相比于外面的大魚大肉就顯得格外簡單。
不過李全卻是吃的很香，對他來說，清粥小菜自然比油葷更適合做早餐。
沒過多久，蕫進便被差役帶了進來，當頭就拜道：“參見大人！”
“不用多禮。”
李全擺擺手，讓他起來說活，然后指著桌上的幾碟小菜。
“吃飽了嗎？沒吃飽的話，這里還有.......”
“這......小的自然是吃飽了。”
蕫進先是敲了眼桌上的菜肴，見沒有油葷，趕緊卷起袖子將嘴角的油沫抹去，這才開口嘆道。
“大人的仁慈，著實讓我等羞愧......不行，我得出去讓他們給大人您留點！”
說著就要往外走，卻是將李全弄得莫名其妙，趕緊讓人將他弄回來。
“你這是做什么？”
